2018年10月16日 星期二

宗薩欽哲仁波切不丹大寶伏藏灌頂紀錄




  來自塔奇拉的加持
  
  撰文:何念華
  
  攝影/Leki Wangchal
  
  
  今年(2016 年)是藏曆火猴年,蓮師的本命年。宗薩欽哲仁波切於不丹東部的塔奇拉(Takila)首次傳授《大寶伏藏》。法會自二月十七日進行到六月十四日,歷時四個月吉祥圓滿。
  
  前往塔奇拉
  
  這是我第一次造訪不丹。飛機在帕羅(Paro)機場降落。第一晚,我在不丹的首府廷布(Thimphu)過夜,隔日上午隨即展開前往塔奇拉的二日行程。塔奇拉位於不丹東部的倫奇(Lhuntse)區,距離宗薩欽哲仁波切的出生地不遠。聽說它地處偏遠,而這正是欽哲仁波切選擇該處傳法的原因之一。它不如廷布那樣的交通便利,所以到此接受灌頂的人不會只待兩三天便離開,他們是真正想要接受教法的人。塔奇拉有多偏遠,我沒概念,因為從廷布到塔奇拉,沿路大部分地方都看似偏遠的山區,道路崎嶇難行。例如蜿蜒於山崖邊緣的道路,遇到冰滑的路面或融雪造成的土石流時,車子的行進便很困難。此外,不丹中部的本塘(Bumthang)附近的「高速公路」,由於正進行拓寬工程,我們幾次因施工而必須停車等待。由於法會已經開始,我已遲到數日,因此途中遇到的任何狀況都讓我略感焦慮,我也無心觀賞沿途風光;然而當車子駛入倫奇區時,我為眼前美麗的山谷而感到歡喜。過不久,當司機指向不遠處的蓮師像時,我禁不住喊道:「塔奇拉,我來了。」隨後,我仍花了約十五、二十分鐘的時間,才抵達法會會場。
  
  塔奇拉蓮師像與堪布噶布仁波切
  
  塔奇拉的蓮師像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一尊蓮師像。蔣揚欽哲旺波、蔣貢康楚羅卓泰耶及列繞林巴等伏藏師都曾預言,在不丹東部倫奇區的塔奇拉建造一座巨大的蓮師像,將可避免戰爭、促進世界和平。堪布噶波仁波切的老師蘇南桑波仁波切也說,應該在塔奇拉建立一座蓮師像。於是堪布噶波仁波切於高齡七十二歲時,開始為建造蓮師像而至世界各地募款。歷時十年,蓮師像終於完成。蓮師背對著山,其左前右三方則是開放的美麗山谷。 為了穩固塔奇拉當地的佛法,堪布噶波仁波切請求宗薩欽哲仁波切來此傳《大寶伏藏》。因為宗薩欽哲仁波切是蔣揚欽哲旺波的轉世,也是上一世敦珠法王的孫子;上一世敦珠法王是堪布噶波仁波切的主要上師之一。 《大寶伏藏》灌頂期間,堪布噶波仁波切因年事已高(八十二歲)以及擔憂法會事務,導致舊疾復發。法會進行期間,他一度飛到泰國曼谷去作治療,但還未痊癒即返回不丹,在廷布修養。五月中,他曾回到塔奇拉短暫停留數日;法會結束前六天,他才再度現身,參與了法會的最終圓滿。 促成這次《大寶伏藏》灌頂法會並致法會圓滿者,首要感謝的人就是堪布噶波仁波切。若不是他向宗薩欽哲仁波切請法,便不會有這場充滿加持的殊勝法會。在薩達噶瓦月(藏曆四月)初十那天,為了重現當初蓮師傳法的情景,欽哲仁波切及許多祖古、喇嘛和不丹朋友們,分別扮起蓮師及其二十五位弟子──欽哲仁波切是蓮師,堪布噶波仁波切扮演的正是向蓮師請法的赤松德真王。 欽哲仁波切非常尊敬堪布噶波,除了稱讚他是一位很好的修行者,並且認為他建造蓮師像及其所有佛行事業,都超過一個堪布所能做的事。這也是欽哲仁波切選擇到塔奇拉給予《大寶伏藏》灌頂的另一個原因。
  
  大寶伏藏
  
  為了利益未來眾生,蓮師及其弟子將一些教法埋藏於土、水、空等不同地方,待日後機緣成熟時,由他們的化身或轉世取出;這即是「伏藏」。《大寶伏藏》是一個伏藏集,其中含括許多大伏藏師掘取出來的伏藏,由蔣揚欽哲旺波、蔣貢康楚羅卓泰耶與秋吉德千林巴三位利美大師共同蒐集編纂而成。 宗薩欽哲仁波切這次傳授的《大寶伏藏》,主要是從他的根本上師頂果欽哲法王所領受的,頂果欽哲法王則是從蔣揚欽哲確吉羅卓領受此伏藏法。在這次法會裡,宗薩欽哲仁波切共計給了七百多個灌頂。 宗薩欽哲仁波切所傳《大寶伏藏》之殊勝處,烏金督佳仁波切說,在於宗薩欽哲仁波切本人是蔣揚欽哲旺波的轉世。因為蔣揚欽哲旺波是赤松德真王的化身,赤松德真王是蓮師最傑出的弟子;況且蔣揚欽哲旺波還是《大寶伏藏》的主人,他的轉世所傳的法就特別珍貴。所以即使烏金督佳仁波切已多次接受《大寶伏藏》灌頂,仍要來參加這次的法會。但他表示,《大寶伏藏》本身沒有不同,只因傳法者是自己的上師,所以他有特殊的感受。
  
  攝影/何念華
  
  帳篷下的法會
  
  法會在一個暫時搭建的大帳篷底下舉行,帳篷建在蓮師像的正前方。壇城設於帳篷內面對蓮師像的那端,一個狀似ʊ的台子上。台子朝向信眾〈即面對蓮師像〉的那面由玻璃窗格罩住,所以整個壇城台看似一個被架高的玻璃屋。 欽哲仁波切法座置於「玻璃屋」的中央,他的前後左三方環坐著其他仁波切、祖古、喇嘛與貴客;灌頂儀式主要是在這台上進行。一般信眾帶著自己的座墊,坐在「玻璃屋」前方的地上。我幸運地坐在靠近「玻璃屋」之處,所以可以看到部分法會儀式。
  
  法會顧問
  
  傳法期間,烏金督佳仁波切常到欽哲仁波切的住所討論灌頂事務,他自稱是這次《大寶伏藏》灌頂法會的顧問。 灌頂儀式進行時,他有時會從自己的座位站起,走到欽哲仁波切的法座旁,二人傾身討論正在進行的灌頂。我也見過,他起身去為欽哲仁波切整理法衣、飾物、法帽;那一幕讓我留下極深的印象──他與欽哲仁波切的關係是如此親近! 他也是事業金剛的督導,事業金剛若有疏漏或錯誤之處,他會當場糾正,有時還從旁指導或協助。那齣重現蓮師傳法場景的戲碼,主要導演正是烏金督佳仁波切。 烏金督佳仁波切也對與會的信眾講述《大寶伏藏》的歷史和內容。即使我完全聽不懂(大部分在場的不丹人都聽不懂他獨特的藏語口音),他那抑揚頓措的聲調仍令人感到激動。 對於欽哲仁波切決定在不丹舉行《大寶伏藏》法會,烏金督佳仁波切說,其中一個重要因素是不丹為蓮師所加持的國家,境內信仰蓮師者眾,與會者沒有不會念誦蓮師心咒的。如果在其他地方傳《大寶伏藏》,可能必須先介紹佛,再介紹蓮師;然而在不丹,沒有人不認識蓮師。 《大寶伏藏》包含七八百個灌頂,接受這些灌頂之後,我們不可能去修持每一個法。烏金督佳仁波切說,對上師生起信心而接受灌頂,這本身已經是很有意義的事。在大乘裡,修持六度波羅蜜需經歷三大阿僧祇劫才能成佛;在金剛乘中,即使遠遠看到壇城,最多十六世即可成佛,更遑論接受灌頂的功德有多麼大了。他表示,信心最重要,因此只要條件足夠,就應該參加《大寶伏藏》灌頂。 為了參加這長達四個月的法會,烏金督佳仁波切在蓮師像下方聯外道路的某處租了一棟屋子。從他的屋子向上望去,可以看到蓮師像的左側臉。我幾次見他坐在屋前小陽台的椅子上,或低頭看書,或抬頭看著前方蜿蜒的道路──或許他在為路過的信眾默默加持,或許也在守護著上方正在進行的法會。除了擔任顧問,我深深感覺他也是這次法會的大護法。
  
  事業金剛團隊
  
  法會的事業金剛是由七人組成的團隊──不丹的敦珠揚希仁波切擔任隊長,另外六位是來自德瓦塘(Dewathang)的學僧。白天灌頂儀式進行時,他們必須站著工作,在法會結束後的晚間,他們還得準備隔日灌頂所需的物質,一天工作時間常常超過十小時。此外,因為他們的工作展現於眾人面前,所以做事必須兢兢業業、謹慎小心。他們是法會期間最辛苦的人群之一。 為了轉化緊張的工作氛圍,並且為長達四五個月的合作,創造有趣而愉快的氣氛,敦珠揚希仁波切把大家所熱衷的足球賽帶入工作中。例如,他們以足球明星的名字互稱,敦珠揚希使用的名字就是「梅西」。又如,敦珠揚希模仿足球賽開賽時的用語和口氣說:「灌頂開始!」灌頂進行當中,喇嘛們把既多且繁複的食子、札立(灌頂所依物圖片)及各種灌頂所依物依序準備好、交給敦珠揚希,最後由敦珠揚希呈給欽哲仁波切。敦珠揚希將此比擬為隊友把球傳給他,由他負責射門得分。 雖然事業金剛的工作瑣碎繁重,敦珠揚希仁波切表示,他很高興這次能成為灌頂的一部分。因為他自己從這項工作中學習到很多,有助於日後傳法,並且還圓滿了許多人想要接受《大寶伏藏》灌頂的願望。 除了敦珠揚希仁波切所帶領的團隊外,幾位年輕祖古也被安排了工作──他們手持各式各樣的灌頂所依物,為坐在「玻璃屋」內的其他人加持,或把灌頂所需用品分發給他人。這些祖古們在執行工作時舉態各異,有的行止斯文,有的面容和善,有的莊重認真,有的步履輕盈。還有一位少年祖古調皮又率性,常惹人發笑;但十分感謝他,因為他讓專注傳法的仁波切露出笑容。 有時見這些祖古多人同時穿梭於台上,我彷彿是在觀賞一齣舞台劇。然而無論他們演的是哪齣戲,曲終人將散,整個舞台也將消失,想到此,我警覺地收起妄念,提起專注,珍惜眼下的時刻。
  
  德瓦塘的僧眾
  
  來自德瓦塘「確吉嘉措佛學院」的一百多名學僧與老師,擔負起整個灌頂法會的工作。 除了事業金剛,法會中另一重要工作是維那或說領誦者。他帶領眾人念誦,還必須控制法會的速度與流暢度。這次擔任維那的喇嘛蘇南札西說,欽哲仁波切曾告訴他,領誦不需要大聲,但必須熟悉法本、了解法本內容的意義。這項工作比較辛苦的是,灌頂時必須全程專注、不能瞌睡,眾人享受會供時他不能吃。另外,因為要保護喉嚨,所以不論天氣冷暖,蘇南札西的脖子上總是掛著一條紅圍巾。 洛本(教授師)滇津多傑負責準備仁波切每日灌頂或口傳所需念誦的法本。他必須依照事先安排的傳法內容,從六七十冊的法本當中,抽出需要的紙頁,做上念誦記號,然後依序疊放,以方便仁波切使用。這工作不容易,必須花上許多時間。如果是灌頂日,他得在凌晨兩點以前準備好念誦的法本。有時他一天只睡三小時,屬於「睡眠不足」一群。法會當中還有製作食子、分發灌頂所用物質、準備並公告灌頂內容等各項工作。有一位喇嘛負責針對灌頂所使用的各項物質、文本、資料及實際活動,進行拍照、記錄、歸檔等作業,以備仁波切下次傳《大寶伏藏》之參考。 法會進行中所有大大小小的事務,有一位最高總指揮,那就是堪布蘇南札西。他甚至早在法會舉行前一兩年,即已開始準備工作,特別是蒐集灌頂所依物,有些物質很難取得到。他也是這次法會中最忙、最辛勞的人之一。
  
  與會信眾
  
  根據塔奇拉的堪布達瓦遍久(Dawa Penjor),整個帳篷最多約可容納 4500人。平日參加法會者大約是 3500 人,假日增至 6000 多人,某天甚至多達 15,000人來參加法會,附近的狹窄道路都停滿了大小不同的車子。擠不進帳篷的人便圍坐在蓮師像四周的廣場上,從遠處眺望,好像眾人群聚於蓮師足下,那景象十分壯觀感人。參加這次法會的信眾幾乎都是不丹人,外國法友極少。堪布達瓦遍久說,大部分不丹人來自較遠的大城市,像是本塘、廷布和彭措林(Phuntsholing)。其中有許多人已經退休,也有人向工作單位請了四五個月的長假,以便全程參與。 另外還有很多人來自不丹的其他地方,特別是來自不同寺廟、佛學院的學僧、出家眾,以及在家修行的貢千。有十幾位尼師來自同一寺院,她們暫停正在進行的閉關來接受灌頂,待法會圓滿之後再回去繼續閉關。 非學僧的年輕人似乎不多,這些人有的暫停了學業或正處於學校教程的轉接點。有個不丹朋友幫她讀小學的的兒子辦理休學來參加法會,她說,若要讀書隨時可以回學校讀,但《大寶伏藏》灌頂法會卻是極為難得。另一位不丹朋友告訴我,她那聰明能幹的二兒子有份好工作,沒找到工作、賦閒在家的大兒子則來參加法會,在她看來,大兒子比二兒子要有福報。 也有許多是塔奇拉或附近的居民,他們有的以耕種為生,遇到農忙時,就必須暫時停止接受灌頂。
  辛勤的傳法上師
  
  
  這次灌頂法會最重要也最要感謝的,便是傳法的宗薩欽哲仁波切。 原本預計五個月完成的法會,仁波切提早於四個月完成。有人說,因為仁波切擔心六七月雨季來臨時,大雨會給住在簡易帳篷裡的人帶來不便、甚至危險。也有人說,他考量到縮短時間可以減少與會者需要花費的時間和金錢,他不希望有人因為這兩個因素而無法接受到完整的灌頂。這些應該都是他的考量。總之,為了提早圓滿法會,他取消了原本應有的休假,連續四個月辛苦地趕進度,即使感冒了也不停歇。 除了少數只給予口傳的日子外,每天凌晨三點半,仁波切即到經堂修前行法,修完才回去吃早餐。早上七點半,確吉嘉措佛學院的的僧眾先帶領大眾念誦。仁波切於八點上座後,開始當日的灌頂;中午休息過後,一點半繼續給予灌頂、口傳,直到四點半左右。在灌頂結束以前,仁波切會走下台,領著祖古、喇嘛們行走於群眾座位的行列間,為所有與會大眾加持。有時他沒下來,在台上繼續修法或念誦,那時,加持工作就由祖古和喇嘛們來執行。 灌頂和口傳時,仁波切幾乎是不間斷地一直念誦著法本(聽說他念的速度極快),而我們只須坐著聆聽就好;甚至當我們在台下歡樂、躁動地享受會供物品時,他仍專注地念誦法本。除此之外,結尾的領受加持是一天中最令人興奮的時刻,然而為了加持帳篷內外數千名信眾,他和祖古喇嘛們往往得走上半個小時以上,才能完成這項工作。 大約五點半,一天的法會活動結束後,我們便可以回去休息,仁波切卻沒得閒。根據不同人的描述,他幾乎每晚都和烏金督佳仁波切及堪布蘇南札西討論灌頂事宜,另外還討論他正在進行的回憶錄和正在撰寫的書,更別說和他在世界各地的僧團聯繫,以令其各項佛行事業順利推展。即使如此忙碌,他仍維持自己的修法。 聽說仁波切常於午夜十二點以後睡覺,隔日又必須早起修法,所以睡眠極少,僅二或三個小時。有感於仁波切的辛勞,我和我的室友們曾想說,一定要在法會圓滿以前,至少早起一次陪仁波切一起修法。但懶惰如我們,因缺乏決心毅力而始終沒有行動,不料這願望竟在法會圓滿日實現了,而且是仁波切幫我們實現的。 圓滿日的前一晚,他邀請許多人於午夜十二點至凌晨三點到經堂念誦蓮師心咒。當晚潑撒青稞粉的瘋狂派對過後,我們從頭到腳、從衣服裡到衣服外,渾身都是粉末。回到住處仔細清洗之後,我們沒有時間睡覺休息,即前往經堂,沒想到,到了那兒,看見仁波切已坐在那裡修法。後來我們持咒到三點,就這樣順道留下來,終於參與了凌晨三點半的前行法。 原本以為在法會進行的期間,仁波切可以在這偏遠的山區稍微放鬆休息;然事實卻不是如此。他不僅須顧慮參加法會的人,還惦記著他在世界各地的學生、弟子。更確切的說,他不辭辛勞地工作,為的是一切有情眾生。
  
  塔奇拉的日常
  
  在塔奇拉的生活很規律。像個學生一樣,早上七點半早自習,仁波切於八點開始上課。到中午午休之前有一次下課,那是回宿舍上洗手間的時候。下午一點半繼續上課,大約五點半放學,下午也有一次下課休息時間。放學後,我還趕著去上「課後輔導」課──堪布索南彭措用英文簡單解說當日的灌頂內容,以及仁波切給予的開示,若是有的話。感謝仁波切安排的「課後輔導」,否則,我就完全如鴨子聽雷般地上課──什麼都聽不懂。其實鴨子聽雷上課也挺有趣。聽不懂指令時,我模仿前面、附近的不丹同學的動作,或模仿台上「模範生」的動作。有時看到同學們在笑或有任何反應,我就趕緊用英文問「仁波切剛才說什麼」。當仁波切說了比較長的一段話,我問同學,他們有時講不出所以然,或不同的人給我不同的答覆,或其實是我聽不懂他們說什麼;總之,幾次得不到確實的訊息,不丹同學們也不是很有把握,後來我索性就不問了。「語言」,在這裡有獨特的定義。當仁波切使用不丹東部的方言「夏丘巴」,來自大城市使用「宗喀語」的不丹人聽不太懂,只懂藏文的祖古、仁波切也聽不懂。當仁波切使用藏文,更多不丹人聽不懂。當然我們這些外國人無論什麼語言都聽不懂。幸好仍有一個大家共通的語言──當仁波切口傳時,只要你是醒著,聽到仁波切的聲音,溝通就成功了。晚上回到宿舍,吃完飯,洗完熱水澡(這是塔奇拉奢侈的享受),接著便是我最輕鬆的時刻──待在房間裡做功課、上網、與家人朋友聯絡。許多人利用這時間做功課,或研究法本,或繞蓮師像,或出門拜訪朋友。當天氣漸暖、接近法會圓滿日的時候,夜間繞蓮師像的人便多了起來,有時熱鬧的讓我想起台灣的夜市。在我們所住的宿舍,有人幫我們準備三餐飯菜。不丹三餐最大的特色就是「辣椒配米飯」,但宿舍的人喜歡清淡口味,廚房的喇麻便儘量配合,少放辣椒和油鹽。可是那味道不太對,所以早上我自己準備牛奶、麥片、堅果,晚上有時簡單煮麵,中午則喜歡在經堂和不丹同學一起吃飯。不丹人吃飯有個習慣,大家圍坐一起,把自己做的菜拿出來與別人分享,所以可以嚐到不同的菜餚。除了菜比較對胃口,我也喜歡吃飯時,看著不丹同學用我不懂的語言溝通著。但應該是辣椒吃多了,有一天我因消化不良而感到極不舒服,於是決定謝絕辣椒。後來,連米飯也對我不太友善,我也減少了米飯份量。回到台北才知道,體重掉了好幾公斤,朋友笑說我變得瘦又黑,看起來像是個難民。在塔奇拉,食材種類不多,取得也不容易。不過,能夠領受灌頂與加持,其他都不講究了。不僅食物有限,住宿也有限。除了蓮師像周圍的佛學院、宿舍和幾棟小型建築外,只見山谷中零星矗立著少數的房子。我看過當地稱為「飯店」的房間,但數量應該也不多。很多人住在臨時搭建的非常簡陋的屋舍或帳篷裡,共用一兩個洗手間或水龍頭。還有更多的人,我不知道他們住在哪兒,但當一天的法會開始,他們就出現了。上課四個月,只放了一天假。那天一早,我和室友驅車前往附近的寇瑪(Khoma)朝聖。寇瑪是位於河谷的一個古老小村莊,距離塔奇拉約一小時車程,以手工絲織品聞名。我們爬上寇瑪附近的山,拜訪耶喜措嘉曾經閉關六個月的洞穴。在那兒遇到好多年輕喇嘛,這真是他們難得的一次休假。後來我們到村莊裡一位祖古家,見識伏藏王咕汝確旺(Guru Chowang)取出的一些伏藏物,並接受聖物的加持。我們也到倫奇區的宗堡──政教合一的中心,但由於時間不夠,只看到它雄偉美麗的外觀,沒有機會進去一瞧。聽說塔奇拉附近有幾處聖地,但我們再沒有休假可以去拜訪了。
  
  口罩與維他命 C
  
  法會從嚴冬進行到暖日。對很多人來說,不管天氣如何變化都能忍受,但最難熬的就屬感冒了。四月底以前,經堂內咳嗽聲此起彼落,似乎永無休止。很多人感冒好了又感冒,好了又感冒,咳嗽、喉嚨痛、流鼻涕幾番輪迴,衣服穿穿脫脫。看見感冒的朋友與不適的病體奮戰,安然坐在經堂上接受灌頂可能是他們最大的心願。幾千人待在一個封閉的場所裡,可以想像疾病的傳染有多容易,只要少數幾個人感冒咳嗽,就可能很快地傳遍周遭、甚至整個經堂的人。塔奇拉附近沒有醫院診所,臨時醫療站提供的藥物不那麼可靠,於是口罩和維他命 C 便成為最簡便的護身符。仁波切開玩笑地說,他在法會期間吃的維他命 C,可能是他四輩子吃的份量。無論有沒有感冒,很多人戴著口罩進入經堂,仁波切與一些祖古、喇嘛也戴著口罩行走於人群中給予加持。當經堂內充斥著不同顏色的口罩,那算是這次法會的一道特殊風景吧。一位醫師在此短暫停留,離開之前,他語重心長地提醒我們,「好好保重。」仁波切也說,法會期間沒有發生危急病例,我們算是幸運了。
  
  攝影/何念華
  
  天降冰雹法
  
  會進行並非都很順利。四月的某一天,當法會進行到最後的「領受加持」時,天空突然降下冰雹。才一會兒,冰雹打在帳蓬鐵皮屋頂的聲音越來越重、越來越急切,震耳欲聾的聲響讓領誦的喇麻也停止了唱誦。帳篷外強風冰雹肆虐,帳篷內光線昏暗,整個經堂透著詭異不安的氣氛。當水從上方滴落,進而大量流下,甚至仁波切法座上方也有雨水落下,情況開始令人緊張、擔憂。最後,「領受加持」被迫停止而未能完成。地面積水漸多,屋頂的透明板也有凹陷。因為擔心整個帳篷會坍塌,眾人在驚恐的叫鬧聲中,倉徨地逃離會場。原本等待領受加持的歡樂氣氛,在短短也許十到十五分鐘的時間內,全然逆轉──此「無常」的示現,令人感受深刻!當我被推擠到帳篷外時,眼前一片白色景象讓我彷彿踏入另一個世界。地上幾乎都是冰,舉步艱辛,汽車也難發動。有的人急著離開,也有年輕的喇嘛為這突然降下的冰雹而興奮地玩耍或拍照。因為帳篷內地面積水嚴重、帳篷頂需要檢查修繕,隔日我們只得移師到蓮師像底下的大殿,繼續進行法會。在傳法結束之前,仁波切對前日發生的情況給予了開示。「要接受《大寶伏藏》如此大的教法,通常會歷經許多困難。無論發生什麼障礙,生病、災禍等,你都要接受,並保持冷靜、耐心。……當佛法活動遇到障礙,例如降下冰雹、海水上升,那表示這個法的力量很大,因為它把一些亂七八糟、不好的東西攪動起來。如果什麼都沒發生,那就如同把石頭丟進水裡,沒有效果。……最重要的是,你們對這個法、對我有信心,所以你們回來繼續接受灌頂……」然而那天對我而言,是個難忘的經歷。還有一個令我難忘且讓我驚歎的特殊景象。那是在五月進行「空行」灌頂時,連續三天,天空出現七色彩虹環繞著太陽的奇景。我詢問一位住在當地多年的喇嘛,他表示未曾見過這種天象。我仰望天空彩虹環繞太陽,那看似是隻眼睛。是空行的眼睛嗎?
  
  到訪貴賓
  
  法會期間,有許多貴賓來訪。三月裡,不丹總理策林托傑(Tshering Tobgay)和國王凱薩爾.旺楚克(JigmeKhesar Namgyel Wangchuck)先後來到法會。總理帶著官員們一起向宗薩欽哲仁波切獻曼達;國王則除了向他敬愛的宗薩欽哲仁波切和堪布噶波仁波切致意外,同時也來關心與會的民眾。在法會圓滿的前一天,不丹國王帶著美麗的皇后及出生三四個月的小王子再次到訪,可見他對此法會及對仁波切的敬重。不丹國王年輕英俊,受到一般民眾愛戴,欽哲仁波切與國王同時出現時也表現出對國王的尊敬。五月到訪的貴賓很多,每一位都令人驚喜。仁波切的弟弟噶拉多傑仁波切和噶陀司徒仁波切分別於五月初和五月底從廷布來到塔奇拉,只為了向正在傳《大寶伏藏》的仁波切獻三身曼達,然後隨即離去。另一日,在本塘剛結束竹千法會的頂果欽哲揚希仁波切也來到塔奇拉,他代表冉江仁波切及雪謙僧團向宗薩欽哲仁波切獻曼達。儘管宗薩欽哲仁波切在他正在撰寫的回憶錄中提到,他沒有福德把這一世的頂果欽哲揚希視為他的根本上師頂果欽哲法王,但在灌頂儀式進行當中,他對待頂果欽哲揚希就如同對待上師那般的尊敬。頂果欽哲揚希仁波切離開後三四天,涅頓秋林仁波切抵達塔奇拉。他是大伏藏師秋吉德千林巴的轉世,而秋吉德千林巴正是結集《大寶伏藏》的三位主要貢獻者之一。秋吉德千林巴是當時重要且沒有爭議的伏藏師,因此許多取出的伏藏都送來請他鑑定。秋林仁波切在塔奇拉停留兩晚,第二個晚上,約有百名僧人、貢千、信眾去他的住所拜見他。過了兩三天,拉隆宋珠仁波切(Lhalung Sungtrul)──貝瑪林巴之語的化身──從本塘過來,向宗薩欽哲仁波切獻曼達。《大寶伏藏》當中收入許多貝瑪林巴取出的伏藏,他是五位伏藏王之其中一位。
  
  傳承
  
  這次參加法會的年輕祖古大約十六位左右,他們來自不同的傳承。其中康薩霞仲仁波切來自薩迦哦巴,蔣揚欽哲旺波即是薩迦哦巴的霞仲。康薩霞仲仁波切目前在薩迦佛學院就讀,曾經從宗薩欽哲仁波切接受《甘珠爾》的口傳。他表示,自小即對欽哲傳承上師們的佛行事業感到隨喜和敬仰,這一世欽哲仁波切對於佛法的所作所為,更是他學習的榜樣。仁波切在 2012 年年底給予的《竅訣藏》與此次的《大寶伏藏》灌頂口傳,主要傳授對象都是年輕的祖古。看著仁波切帶領他們,總讓我想起頂果欽哲法王與一群小祖古們合影的那些老照片,幼年時期的仁波切也在其中。教育年輕祖古──仁波切正做著他的上師曾經做的事──讓我感受到薪火相傳的溫暖、親密與延續不斷,這就是傳承吧。過去半年多,我們失去了尊貴的恰札仁波切及達欽法王這些偉大的佛法典範;因此期盼這些年輕祖古們,繼承前師,盡早擔起如來家業,幫助受苦眾生獲得解脫。
  
  攝影/ Marisa Yang
  
  離別時刻
  
  四個月不算短的日子裡,我結交了一些朋友,還有更多說不上熟悉但認得出的臉孔。我和這些及其他所有以前不相識的人,聚集在此,這麼長時間一起接受蓮師的伏藏教法,想想真是不可思議。我從來不曾如此長時間天天見到仁波切。雖然總是隔著玻璃遠遠望著他,偶爾還因為在我視線前方的祖古挪移了位置而看不到,但我已是非常幸運的人了。平時沒有太多感覺,然當整個法會逐漸接近尾聲時,莫名的悲傷開始蠢動。法會結束前一晚撒青稞粉的歡鬧、法會圓滿當日因前晚整夜沒睡而有的疲憊,以及後來整理行囊的匆忙倉促,都讓我暫時忘記了離別。然而這隱伏的情緒在法會結束的隔天,當我離開塔奇拉前往另個城市的途中,默默傾洩出來。我幾乎沒有向任何人道別,這次認識的新朋友極可能從此再也見不到了,心裡有些許遺憾和傷感。天天看他天天聽他聲音,現在想起他便感到悲傷──那是我的上師,宗薩欽哲仁波切。記得敦珠揚希仁波切曾說,擔任這次法會的事業金剛,最令他開心的莫過於能長時間看到並近距離接觸到他的上師。另一位於法會期間常常與仁波切相處的祖古說,法會結束後見不到仁波切,他覺得難過。甚至祖古們也都有如此的感觸哪!
  
  加持禮物
  
  法會開始前幾個月,仁波切曾發公告,提醒欲參加法會的人須考慮可能會遇到的問題,第一項即是簽證。到達塔奇拉之後,我才知道我的簽證申請曾經遭到拒絕,原來我這數個月的不丹簽證是非常困難取得的。無怪乎,來參加法會的欽哲仁波切的國際學生,寥寥可數。不知道究竟是何因緣福德,我可以來此接受完整的《大寶伏藏》灌頂(雖然事實上我錯失前十天的灌頂),然而我由衷地感謝上師、蓮師的加持,讓我的祈願成真。在塔奇拉,我接受到如此多、如此珍貴的加持,就像一個小孩兜了滿懷的糖果,想要分給同伴,我也很希望能夠將這些加持分享給我那些未能來參加法會的金剛兄弟姊妹。我一直思索著要帶什麼樣具加持的禮物回台北。某天突然想到,何不將《大寶伏藏》法會的氛圍記錄下來?何不跟與會的仁波切、祖古、堪布或喇嘛談談正在進行的法會?然後據此寫成一篇文章與「柔和聲」的讀者分享,讓所有閱讀此篇文章的人,都能得到我在法會中得到的加持。我把這個想法告訴了仁波切,並請他加持我的計畫,好讓它成為真正的「加持禮物」。因此我相信,凡閱讀此篇文章的人,都會獲得來自塔奇拉的加持。希望這加持讓任何想要參加仁波切下一次《大寶伏藏》灌頂法會的人,願望成真。我也祈願,佛陀教法、蓮師教法興盛,利益一切有情眾生,具德上師長久住世。最後,感謝所有協助我完成此篇文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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