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薩欽哲仁波切:「有感於剛剛所說的這些,欽哲基金會有一個原則,就是不去做任何基礎建設,譬如建造房子這類的事。取而代之的是,我們建造人才。」
大海中的一滴水
宗薩欽哲仁波切開示
我相信我們在做的,是非常特殊的事情;「我們」指的是「欽哲基金會」。欽哲基金會已經、而且正在做的事,不僅只有短暫的利益,而且具有能夠持續長久的利益;不僅只是幫助少數人,而且幫助成千上萬的人;不僅只是利益某一種人,而且利益所有一切人。欽哲基金會的歷史雖然並不很久,然而就目前的成績,我非常感動而且高興。大家都知道,「欽哲基金會」是一個護持佛法的系統,而護持的系統在佛陀住世時就已經存在。當佛陀在世、赤腳托缽於磨竭陀國的時候,就已經有護持的行為、支持的系統。後來佛法傳播到其他許多國家,例如中國、印度等,能夠如此興盛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存在著良好的護持系統。護持者含括從國王以至於藝妓、從將軍到商賈。通常當我們支持某件事情的時候,我們相信它對我們本身有利,而且對他人也有利。所以在這世界上,大家可以看到,有人支持醫療或醫藥的研發,有人支持科學或技術,甚至有人幫助某一特定人物,幫他當選總統,然後希望他可以使這個國家變得更好。因此,你所支持的系統跟你的動機、發心、還有價值觀有關係;意即是,你對於支持對象具有何種價值觀。在這裡,因為我們相信佛陀的話語可以幫助我們自己,可以幫助整個世界,所以我們以實際修行、或者以物質上的幫助,讓佛法得以延續。
在佛教當中,有一種修行叫「布施」。我認為布施有兩種,一種被稱為「曼達拉瓦公主式的布施」。當曼達拉瓦公主成為蓮花生大士弟子的當下,她拿下身上所有的珠寶,用石頭將它們砸碎,然後撒向空中,作為供養。這一種是純粹個人化的修行,當然也是非常令人欣羨而且值得尊敬的修行。但也還有另一種人,像阿育王或成吉思汗,他們一樣把布施當作修行;然而,他們在修持布施的時候有個規劃。他們知道可以將諸如金子等物撒向空中作為布施,他們也可以那麼做,但是他們沒有那樣做;他們有一個規劃。
舉例來說,如果沒有印度當年的那爛陀大學,我們可以說,幾乎所有現今大乘的修行、大乘的佛法都不存在。這要感激阿育王還有巴拉、笈多這兩個王朝的國王們,他們支持這樣的大學。佛陀在世時,當他在吠舍利國說法,主要的施主─給孤獨長老─希望佛陀為他剃度出家,但是佛陀拒絕了。佛陀不幫他剃度,反而要他繼續當一名生意人。這是一個規劃。這是第二種護持方法,欽哲基金會就是試圖如此發展。
在過去,譬如在中國的唐朝時期,佛教一度非常興盛,在印度、西藏也是如此。在那個佛教的黃金時期,寺廟裡的出家僧眾基本上不需要擔心任何生活上的問題。這有許多因素,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對佛法的虔敬心與尊敬心,對於佛陀有關慈悲智慧的教法有非常珍惜的心,以及淨觀和個人對於其上師的虔敬心,還有在寺廟裡的僧侶、個別修道的人,他們多數人基本上也是非常努力的。現在時代不同了。大家都知道,虔敬心和淨觀越來越式微,人們對於物質世界越來越重視。這是一個大家會問問題的時代,大家有所疑惑的時代。還有修行人,就像我自己,行止不夠好,所以更不會受到大家的尊敬。因此支持佛法的系統很脆弱,甚至在一些傳統的佛教國家,譬如緬甸、泰國等國家的僧侶,都受到這種威脅。
最近我在國際先鋒論壇報讀到,即使像緬甸的出家僧眾,都得離開首都,越行越遠,到偏遠的鄉下地方才能乞到食物。甚至連這些佛教國家,他們的修行和護持系統都受到威脅,當然更別說在非佛教國家,那裡幾乎沒有護持系統。大家都知道,佛法現今廣為弘傳,世界上許多地方的人都對佛教感到有興趣,而且修持佛法。我很心痛親眼見到,有學生老遠從捷克開車到法國南部,每天只吃一頓飯、睡在車子裡,只為接受喇嘛的教法。同樣的,令我既心痛又鼓舞的是,在美國和澳洲的一些女學生,她們晚間到夜總會跳脫衣舞,為了能存足夠的錢參加三年的閉關。
我們有一些幫助出家眾和看似修行者的傳統,可是對於在家眾,我們就沒有幫助的習慣。然而,世界各地對佛法的興趣都在增長。比如說,一年前我去了一趟中國,在沒有任何宣傳、資訊的情況下,有八十位左右的年輕人要求我給予他們皈依。他們懷抱極大的熱忱,他們就在那裡,等著接受佛法。但有時我覺得,像我們這些西藏喇嘛們,比較關心寺廟的金頂、雕龍畫棟,而比較不關心這些想要學習的人。
以上這些,是欽哲基金會存在的一些理由。過去幾年,由於在座諸位慷慨的布施,欽哲基金會得以幫助某些藏傳佛教的寺廟。我仍相信,在藏傳佛教的傳統裡,有最嚴謹的佛法教學系統。孩童從四歲起就接受持續的訓練,唯一目的就是訓練他們成為佛教的老師,這是非常難得的。在這個系統流失或被摧毁之前,我覺得有相當的急迫性來幫助維持它。但現在時候到了,欽哲基金會可以開始幫助比如像剛剛提到的捷克人或跳脫衣舞的人,讓他們可以修持佛法。另一方面,我們藏傳喇嘛好像都只照顧自己人。我在幾年前去了柬埔寨,在那裡看到現今南傳佛教的情況,令人感到心碎。也因此,欽哲基金會目前幫助一些柬埔寨的南傳佛教修行者。幾年前,我在泰國遇到一位美國教授,他花了非常大的心力在拯救「貝葉經」。這些古老的南傳佛教巴利文的貝葉經,目前發現被柬埔寨和寮國的寺廟拿出來販賣,以維持寺廟的生計。事實上,我在當地的Grand Hotel地下室,看到他們販售這些貝葉經,而且是一頁一頁地賣。我很不忍去想像:佛陀的話語,以巴利文刻在貝葉上,框裱地很漂亮,然後掛在加州某人家裡的廁所牆上。另外欽哲基金會也部分地協助一項計劃,將藏傳佛教經典用數位的方式儲存起來。
我這次來台灣很倉促,忘記帶所有《寶性論》的經典。我打電話回印度說:「請把經典送過來。」我坐在華納威秀電影院外面的星巴克咖啡店,只消喝一杯咖啡的時間,差不多兩千頁的《寶性論》論疏就下載到電腦裡了。不管世界上發生什麼災難,有件事情很確定,就是經典不會遺失。
同時也要跟諸位報告,我們不只是在幫助西藏人,另外,我們也跟美國加州柏克萊大學一起設立一個藏傳佛教的教授講座。很多我的西藏喇嘛朋友們聽到這件事都皺眉頭,他們問:「你為什麼把錢給美國人?他們不是很有錢嗎?」我相信像柏克萊這樣的機構是世界的未來,我不期待他們會變成佛教徒,事實上我也不在乎,但如果這樣的地方對佛教有正確的了解,會有所助益。(編者註:研究藏傳佛學之領域,質量、數量來說西方人超過華人至少五十年,此是學界公認之事實。台灣信者多、研究者少。)
大家想像一下:十年後,出現一位畢業於柏克萊的美國總統,他對佛教的非極端見地有一點真正的了解,那該多好!我們現在也持續希望在歐洲,譬如劍橋大學,或在北京和上海,進行類似的計劃。特別對我個人而言,能在中國某個地方進行如此的計劃,這是我最心愛的計劃。我不知道該不該跟諸位說,以我的觀察,文化大革命好像已經把中國人腦袋裡的垃圾全部洗掉了。他們的腦袋現在非常清新,如果他們能夠了解佛法,他們會以一種沒有垃圾的方式去了解。我們也計畫要把佛教的經典譯成多種語言,也計畫幫助佛教徒的下一代,提供機會讓他們能夠對佛教有更進一步的了解。也許大家在台灣不會有這種感覺,因為諸位的下一代很容易就可以接觸到寺廟的環境,到處都可以看到觀音像。如果你想像一位佛教徒的小孩,也許兩歲或四歲,他們住在美國猶他州、喬治城或是美國中部,這些小孩有興趣想要了解佛教的內容,卻完全沒有如此的環境。
有感於剛剛所說的這些,欽哲基金會有一個原則,就是不去做任何基礎建設,譬如建造房子這類的事。取而代之的是,我們建造人才。最後我想跟諸位說,到目前為止,大家慷慨的布施、大家的好意、大家的努力,對欽哲基金會的幫助是無法想像的。老實告訴諸位,我並不好,大部分的時候我都不好,但在偶爾少數好的時候,如果有人供養金錢,我就感受到很大的壓力。我想到業債,拿人錢財就有業債,所以要替人祈福。可是,當大家幫助欽哲基金會的時候,甚至在我好的時候,我都不太遲疑地接受如此的供養。因為我可以看到,即使只是一毛錢,它都會像大海中的一滴水,會常在、會持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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