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1月10日 星期三

第七章 依止上師

第七章 依止上師

  一、甄別上師

  “四種厭離”之後

  我們終於來到最後一章,但也很可能是最重要的一章——上師。說最重要,不僅因為上師對我們的修行和解脫至關重要,也是因為在有關上師的問題上,修學者,尤其是現代的修學者最容易犯錯,以至於在修行路上給自己製造出幾乎無法解決的困境。那麼,如此重要的問題為什麼不在一開始就提出?華智仁波切在《普賢上師言教》中,以及其他很多上師在講解前行時,都把“上師”這一部分放在暇滿難得、壽命無常、輪迴痛苦、因果不虛這四種厭離法之後,我認為這是有深意的,一個細心的學生應該會從這樣的前後排序上得到一些啟發。

  首先,你會明白你需要有出離的願望,才談得上真正開始跟上師學法。上師是為我們傳授解脫之道的人,這一點務必要再三提醒自己,我們與上師之間最緊密的連線是解脫,而不是其他。如果我們對世間追名逐利、情仇愛恨的迴圈仍然恨不能身陷其中更深一些,根本不想出離,所謂“學佛”“修行”不過是為把現有的生活打造得更美好堅固,更多一層保障而已,這樣的訴求又何必驚動一位傳授解脫之道的上師呢?很多世間法的老師也都能幫上忙,而且能給出更具體實用、立竿見影的解決辦法。

  只有自己開始對當下的生活有所懷疑,開始問為什麼這樣過,對生命在日復一日的勞碌奔波焦慮煩憂中流逝開始感到有些悲傷,你想要尋找出離之路,這時,上師才變得無比重要和珍貴。不是說,在這之前你不可以有上師。你當然可以有上師,任何時候你都可以有上師,而且你可能還會一再說“上師對我很重要、最重要”之類的話,但如果你完全沒有出離心,這種話就只是嘴上說說而已,有太多的東西都是你損失不起的,而一位教你如何出離輪迴的上師,他的位置總是可以往後排的。當你萌生出離心時,你會逐漸意識到自己懂的、會的大部分是用來加深輪迴的,而想撼動無始以來熏習堅固、牢不可破的輪迴習氣,只有跟著上師從頭開始學。這個時候你才真正體會到為什麼說上師重要,因為你完全指望他、依靠他來教你如何出離。

  不要把上師看成一個全能的神(或者說服務員),隨請隨到幫你解決生活中所有難題。可能他的確什麼都會,但他不會在你面前展露出來,即使展露出來,也是以你察覺不到的方式。佛法中非常高深的見地和修法,就是當你的心安靜、敏銳、開放到相當程度時,你的確會察覺到上師三寶無處不在。但在那之前,在你的內心還滿是浮躁馳求的時候,不要期待上師總能滿你的願。如果我們希望自己能遇到一位好上師,最保險的辦法就是先讓自己成為真正求解脫的人以配得上這麼一位好上師。

  一定程度的出離心也能讓我們不那麼容易遇上錯誤的上師。所謂錯誤,是指不具備資格和功德,沒有能力引導他人解脫。在如今這樣一個時代,魚龍混雜的現象比以往更加嚴重,如何辨別上師成為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你不能只靠“眼緣”或某些聽上去很玄的“感應”。實際上關於合格上師的標準,許多經論裡都有明確講述,我們後面也會講到,但無論如何,自己有出離心,目的就會比較單純,你只是為了解脫輪迴而學佛,所以你判斷一位“上師”時,關注的也主要是他的言傳身教是否能幫你樹立正見、減少煩惱,你不會太容易被外在華而不實的東西吸引,至少給你足夠時間,你還是能看到那些東西與解脫的偏離。

  這個時間當然越短越好,因此一定的出離心之外,我們還需要有一些佛法的見地,才能據此判斷一個人,聽其言、觀其行,看是否符合佛法,然後我們再決定要不要跟隨他學。而觀修四種厭離不僅是培養厭離輪迴、尋求解脫之心,也是實實在在建立佛法基本見地的過程。暇滿、無常、苦、因果,這些見地若能深植於心,就好比是穿上了護身的鎧甲,可以幫我們抵禦不正確見行的侵蝕,不論這些見行出自何方。

  有必要澄清的四個概念

  我們常常聽到這樣的故事,過去和現在很多修行人第一次見到自己的根本上師時,都會異常激動,痛哭流涕,出現種種難以解釋的內心感受。當然每個人的福報不同,與自己上師的因緣不同,有些人確實在因緣成熟時顯現上不經過多少觀察便認定上師,從此跟隨上師修行獲得解脫,但是就我們現在的情況而言,還是不要完全依靠感性,把能滿足我們此時此刻情感需求的、正好又被我們遇上的任何一個人,急於認作上師,因為我們一旦接受一個人做我們的上師,就不只是以他為老師,聞思修有不懂的地方去請教他,不僅是這樣,我們還要以這位上師為道,以他為我們的修持之道。事關重大而我們的感情又是如此多變無法依靠,所以還是儘量給自己一些餘地和時間,用足夠理性的態度認真去衡量、判斷,看一個人是否真正具有功德,並有成為上師的資格。

  在講具德上師的標準之前,有幾個概念需要先澄清一下:一是我們在這裡所講務必再三甄別、一旦認定便以其為修持之道的上師,指的是為自己傳授密法的根本上師,包括三種:給自己灌頂的上師、為自己講解續部教言的上師、向自己傳授密乘修法要訣的上師。也就是說,一位上師若沒有給你或灌頂或講續部或傳密法訣竅,即使他本人具有做這三件事的資格,並且也為其他人做過這三件事,他仍然不是你的根本上師。只有這三件事之一真正發生在你們之間,根本上師和弟子的對應關係才確立。

  我們之所以這樣仔細區分,是因為根本上師和弟子與普通上師和弟子之間守持的誓言是不同的。弟子對待上師的行為要求有很大不同,而破誓言的後果也相應有很大不同。我發現有一些人根本分不清誰是自己的根本上師而誰不是。他可能只是聽了一位上師關於顯宗教法(比如中觀)的開示,或者向一位上師求了諸如釋迦佛修法這樣屬於顯宗法的傳承,就以為這位是自己的根本上師了。不過,這種誤解倒不成什麼問題,如果能以對待根本上師的要求對待所有善知識,當然是很好。成問題的是另一種誤解,就是向一位上師求了灌頂或密法訣竅之後,卻不知道自己從此需要嚴守密乘戒,反而把根本上師視為普通朋友一樣,高興時就去親近他,不高興不滿意了可以隨時跟他翻臉斷交。根據密乘根本戒,你把根本上師看成傳講佛法的凡夫老師而非證得金剛持果位的聖者,都是成問題的,何況比這更糟的見解和行為呢。

  因此,為了不把自己推入違犯密乘戒這樣危險而無法迴旋的境地,我們在認定根本上師之前要非常認真仔細地觀察、判斷,比做其他任何事都更謹慎。別怕耽誤時間,你可以在觀察期間多聽多看這位上師的開示,多瞭解他的行為,看看他講的是不是有道理,他做的是否和講的一樣好,還有更重要的,是他的教導是否真對你有幫助,一段時間下來使你在佛法的聞思修上確有進步,模糊的理解得到了澄清,不知如何去做的知道怎麼下手了,以前糾纏一堆的專有名詞開始在你的修行地圖上找到各自的位置。如果瞭解越全面,信心越大,你就可以比較放心地去求密法了,你與根本上師的關係因為有理性觀察而來的信心作為基礎,也就更容易保持清淨穩固。對密法修行者而言,沒有什麼比這更能保證修行路上的迅猛進步了。

  我常聽人說這位上師和自己有緣、那位上師和自己有緣。什麼叫“有緣”?不是他肯迎合你,讓你覺得自己“很有善根”“很有智慧”“世間出世間都很有福報”,總之從沒自我感覺如此良好,就叫有緣。或者,新奇的言論和行為更容易吸引你的注意,這是一個崇尚創新的時代不是嗎?的確有一些非常有智慧的了不起的上師,針對弟子的具體情況,以比較特別的方式詮釋佛法、應機調教,但不要忘記,他們這樣做是以其對佛法深刻的瞭解和自身的修證作為前提的。如果沒有那樣的瞭解和修證,外在行為的“不走尋常路”可能給弟子和旁觀者帶來的困惑會遠大於靈感。然而問題是,作為初學者,沒有神通的普通人,如何判斷一位上師的修證達到了何種程度?我們怎知他的行為後面是否有真正的學問或修證作為保障?老實說,我們沒有太多的依據可供做出判斷。證書、頭銜、名氣等會有一些幫助,但恐怕最可靠的辦法還是得回到自己的修行上來。如果一位上師的教導讓你在修行上持續、穩定地進步,那麼他就很可能是你在尋找的與你“有緣”的上師。如何判斷有進步呢?以前的祖師們說,很簡單,就是看你對三寶的信心、對眾生的悲心、對因果的正知正見有沒有增強。這當然需要時間和耐心,修行上的進步往往緩慢,不大可能有那麼多令人激動淚流滿面的頓悟時刻,你得管住自己追求簡單答案和速成效果的老習慣。

  另一個需要澄清的概念是信心。當我們說對上師有信心的時候,我們究竟在說什麼?相信他能幫我們解決所有問題?相信他能承諾我們今生的順利、來世的解脫?還是說,像我們有時在生活中會做的那樣,全然信任一個人,不問為什麼,就是相信他說的做的都對都好?也許,對上師的信心,這些都包括,但還不夠,我們還確信上師的所言所行無不代表純正的佛法,無不是在啟發我們發現、對治煩惱,趨近萬事萬物的實相。是的,是確信,不只是相信。相信是你願意那麼想,確信是你知道事情本來就是那樣,這其中的差距來自你對佛法瞭解的多少,不僅是理論上的瞭解,還有真修實證。

  你會在上師身上一再見到佛法的樣子,他身上反映著他所教導的一切,端看你有沒有那個鑑賞力在他或許如凡夫般的示現中辨別出來。他的一言一行,你能透過表面看到它們背後的佛法的邏輯,並能逐漸地欣賞佛法在現實人生中原來有如此豐富的詮釋。

  於是修行對你來說,開始變得生動而直接,書本上的知識活起來,從文字、理論、抽象思維變成具體的行為、生活方式。你不知道怎樣實踐佈施、持戒、忍辱嗎?看看上師在做什麼,然後你模仿他就好了。你不知道什麼是空性智慧嗎?看看上師是如何待人接物、處理問題的。或者,你原先沒有學過相關的法理,但模仿上師,你自然就在佈施、持戒、忍辱、福慧雙修了。這兩條路最後匯聚到一點,就是內在的轉化——內心變得清淨調柔,佛法浸潤到你的言行思維中,而不是浮於表面。

  信心成為你與上師之間默契的互動。你需要不斷加深對佛法的理解和掌握,才有足夠的能力迴應。所以,對上師的信心不意味放棄對自己的責任,相反,你得更精進地修學才能跟上他。不妨留心觀察一下,當你修行不太精進的時候,你對上師的信心也會相應減弱。精進和信心之間是有這樣的正比關係的。如果自己完全不修行,“反正我對上師有信心,都交給上師了”,可能恰恰說明你對上師沒有信心,你只是把不想做的事甩給他,自己去做“更重要”的事而已。的確有不少人是這樣,對上師的信心主要體現在把解脫的責任全部推到上師身上,覺得上師就是那個最後會像扔石頭一樣把自己扔到解脫之地的人。但真能這樣嗎?如果是,想來南瞻部洲應該早就沒有未解脫的眾生了,上師們會不遺餘力把我們扔過去的,畢竟比起教我們解脫之道來,“扔”容易多了。

  對上師的信心,不論它開始是什麼樣,每個人的情況不同,但終究會走到同一條路上來,就是誠心、專注地跟隨上師修學佛法。你在修行上重複、確定、越來越清晰的種種體驗,將會不斷鞏固你的虔誠和專注。到這時,你對上師的信心、恭敬更多是來自感激和對體認、安住於自性的渴望,因為你越來越清楚地看到了上師與自性的關係。

  這引出來又一個需要澄清的概念:以上師為修持之道。密乘的上師不是單純教授佛法義理給你的人,他還是你修行的道路。什麼意思呢?比方說,你主要的修法方式是持名唸佛,那麼佛號就是你的道路,你藉由持誦佛號的方式來證悟、解脫。以上師為修持之道,就是以隨學上師的方式來證悟、解脫。普通的老師,他教授的和他本人是分開的。你作為學生,需要把他教給你的知識或技能吃透、內化,但你不必成為跟他一樣的人。而根本上師呢,你要努力成為他。不是說你要改變自己的身份,成為他那樣的上師、堪布或活佛(這個估計比較難,也沒必要),是你內心的境界越來越趨近他。你要像他那樣修行,那樣證悟,有他那樣的智慧和慈悲,那樣處理問題,那樣對待眾生,像一道靜靜的大河滋潤、涵養流域內所有生命。上師身上那些特質,你希望自己將來也同樣擁有。

  那麼,一位具德上師究竟會具有怎樣的特質呢?

  具德上師的標準

  其實,很難說有什麼硬性的標準。人又不是物件,沒法用多精準的規格去衡量。但也不是完全沒有標準,尋找上師全靠碰運氣。這麼說吧,除非你和一位上師有非常特殊的因緣,即使他示現獵人、乞丐、酒鬼的形象,或者他的所作所為大大背離常人眼中佛弟子的樣子,你也能一眼認出他是聖者,是你生生世世的上師,否則你還是需要一些標準作為參考,來幫助你做判斷的。如果這樣的標準全無必要,無垢光尊者、華智仁波切等祖師大德也不會在他們的著作中那樣不厭其煩一條一條列出來了。這些標準不一定能幫我們找到那位“對”的上師,但至少可以過濾掉一些“不對”的。不用太擔心自己會因此錯過根本上師,就像我們前面說的,如果我們自己是足夠好的學生,就不會那麼容易錯過好老師。而如果因為太心急,錯認上師,自己將會陷入難以走出的困境。

  現在很多人只是聽說什麼地方有灌頂就馬上趕過去參加,也不問灌什麼頂,也不問灌頂的是哪位上師,或者知道是誰,但僅限於久仰大名,再多一點就不知。這一方面說明大家很願意學習密法,因為不經過灌頂就沒有學密法的資格;另一方面也說明大家對灌頂存在誤解。也許在有些人心裡,灌頂只是相當於一種入會儀式,經過這個儀式後,便成為“密法俱樂部”的會員,可以看只對會員開放的書籍和參加會員內部活動。而對另一些人來說,情況可能更簡單,灌頂只是喝一些水,吃一些東西,看一場浸入式表演,然後高高興興回家去。然而,他們不知道,灌頂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意義在於受戒,接受灌頂就是受密乘戒。受戒之後一旦違犯,後果將是相當嚴重的。我很懷疑,人們知道這一點後還會對灌頂趨之若鶩,畢竟持守戒律是不容易做到的。

  關於守戒、破戒的問題,有人會說:破戒的前提是得到了戒體,若一開始就沒有得戒,後面也就無所謂破戒。如果上師沒有灌頂的資格,或者弟子沒有希求灌頂的心,那麼灌頂可能就不會發生。即使弟子從頭到尾一直在現場,他也不會得到戒體,因此與上師的關係也就不受密乘戒的束縛。這種說法有一定道理,然而我們仍然無法據此判斷自己是否需要守持與上師之間的三昧耶戒(密乘戒)。為什麼呢?

  首先,上師有沒有灌頂的資格,我們是很難僅從表面判斷的。可能所有人都認為有資格的人,實際上並沒有資格,而大家都認為沒資格的人,可能有資格。

  其次,弟子有沒有希求灌頂的心,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說得清的。我們慣於散亂,常常不能清楚了知自己的念頭。

  再次,即使弟子在灌頂過程中,心裡始終有清晰的想法“我不要得到這個灌頂”,這樣可能的確不會得到灌頂,但只要你人在現場,不論你願不願聽,聽不聽得懂,口傳都是得到了的。而口傳的內容往往涉及續部教言或密法修行竅訣,這麼一來,上師會不會就成為給你傳密續的上師了呢(即便他不是給你灌頂的上師)?這個問題,大家一定要好好地想一想。因果深奧難測,務必謹慎對待。

  以前,法王如意寶常對弟子們說:“我在世時,你們聚在一起比較容易,趁這個機會相互求一求顯宗論典比如五部大論及其註釋等的傳承,是很好的。等我不在了,你們也不容易常相聚。有些傳承比較稀有,以後你們在別處不一定能再遇到持有這些傳承的人。求了顯宗法的傳承後,你們之間的關係也不需因此高過金剛道友之間的信心和恭敬。但如果是進一步求續部尤其是大圓滿法的傳承,相互間的關係就超過了金剛道友間的信心和恭敬了。”可見,對授予自己續部傳承的人,是需要以特別的敬信待之的。

  不論你去參加灌頂是礙於情面,人家發來邀請,不好意思不去,去了也主要是在敷衍,還是為了陪朋友參加,自己也順便看看熱鬧,還是各種各樣其他情況,都不要輕易斷定自己沒得到灌頂因而不用在意密乘戒的問題。

  而且,以敷衍、湊熱鬧、玩一玩的心態去參加法會,聽受佛法,你真的覺得這樣好嗎?會不會對佛法太不珍惜,太不恭敬了呢?諸佛菩薩往昔修行時,往往為了求一句法而歷盡艱辛、捨身忘死。佛陀說法時,心開意解、獲得法益的不僅是弟子們,連無意中飛到現場來的小鳥也受益匪淺,因為聽聞佛法的功德而轉生三十三天。佛法如此珍貴,能有聞法的機會是多麼難得,我們最好還是不要隨順自己的無知和輕慢,而應該生起對佛法的珍惜之心。

  密乘戒的具體內容根據灌頂的不同而各有不同,但都包括與上師有關的根本戒,即不得輕視根本上師,視其為凡夫,違背其教言。然而許多人灌頂之後並沒有重視這條戒律,反而開始觀察、評判給自己灌過頂的上師,覺得他這樣不如理,那樣不如法,然後決定舍他而去,也勸別人遠離這位上師。這顯然是有違密乘戒的。

  觀察上師是否合格,只能是發生在灌頂、傳授密續或傳竅訣之前,一旦已經成為自己的根本上師,就不能再去做那樣的評判,而只能把上師的一切言行看作殊勝、善妙的示現和引導。這是密法很獨特的地方,背後有極深刻的道理。

  正因為對弟子來說,與根本上師的關係是沒有退路的,處理不好,便會涉及密乘戒的問題,而不是換一位上師重新開始那麼簡單,所以歷代祖師大德才一再強調要事先檢視上師。蓮師說:“不察上師如飲毒。”等毒藥下肚,毒性發作了,你再後悔、再抱怨不公平也沒辦法。以根本上師為對境破密乘戒會有什麼後果,不是人為規定的。若是,你可以去據理力爭、討價還價,說“這樣不公平”,要求改變結果。但它是法爾規律,佛陀看到如是因有如是果,便告訴了大家。他只是陳述事實,而沒有制定規則。就像大人告訴孩子火會燙手,不是他規定這樣或者他想讓孩子被燙傷,其實他說不說,火都會燙手,而他說了,是為了保護孩子。孩子若不聽,偏要伸手去試,結果燙傷了,他沒法怪罪別人,更重要的是,他得自己承受燙傷的痛苦,沒人能代替。

  事先觀察,一方面是為了解一個人是否真正具有功德,真正有能力引導我們修行乃至解脫,一方面我們也是藉此對照自心,反覆確認自己的印象和了解是否與事實相符,不要等到灌頂後才發現很多事原來只是自己的想象,然後很失望,不由自主生起怨恨,甚至開始懷疑佛法。要知道,這樣做影響不到別人,只會傷害到自己。

  那麼,應該從哪些方面來觀察呢?華智仁波切是這樣說的:

  如今處於五濁惡世,雖然圓滿具足眾多續部寶典中所講的一切法相的上師極為難得,但是對於人們所依止的上師,必須具備以下這些功德:未違犯外別解脫戒、內菩薩戒、密乘三昧耶戒——相續清淨;通曉經續論典——廣聞博學;對無邊的眾生如母對獨子般慈愛——具大悲心;精通外三藏、內密四續部的儀軌——通達顯密;依靠修持實義於自相續中現前殊勝的斷證功德——現前斷證;以佈施、愛語、同行、共事四攝事攝受具善緣的弟子——圓滿四攝。

  老實說,一個人是否戒律清淨,是否具有大悲心,是否通達顯密,是否有所證悟,等等,沒有現成的證書可資證明,你只能從旁觀察。如果時間足夠長,你可以看出來。所以華智仁波切也說,最好能花三五年的時間來觀察一個有可能成為你根本上師的人。

  比如說,關於戒律,大概除了發生他被自己的上師掃地出門這樣的大事外,你很難判斷一個人是否破戒,尤其是菩薩戒和三昧耶戒。那麼,該如何觀察呢?初學者雖說佛法知識有限,卻仍然可以運用常識,在根本上師和弟子的關係建立前,你應該並被鼓勵多運用常識來觀察和判斷。

  先確定他是個好人

  我的上師法王如意寶以前總是強調,賢善的人格是學佛的基礎,沒有這個基礎,學問、苦行都如空中樓閣,遠看像那麼回事,實際一點兒不牢靠,真正要用的時候,用不了。

  什麼時候要用呢?煩惱起來時,困境現前時,死亡降臨時。話說回來,我們學佛不就是為了在這些時候派上用場嗎?

  無著菩薩攝受弟子前,也是首先看他的人品如何,人格低下的,不論多聰明能幹,一律拒於門外,讓回去先學會做人再來求佛法。不是上師不慈悲,是做人還沒學會,遑論學佛。麥彭仁波切專門撰著了《二規教言論》,細細宣說人格對於修學佛法的重要性。世法即是佛法根。沒有賢善的人格,是無法通達佛法並由此證悟的,如同沒有樹根怎能有樹幹?

  賢善的人格可以歸結到善良正直上。善良的人,首先是沒有害心,總會盡量避免給其他眾生造成痛苦,如果有必要的話,他會主動承受傷痛、失敗,去成全他人。如朗日塘巴尊者在《修心八頌》裡說的:“虧損失敗我取受,願將勝利奉獻他。”正直,則是行事端正,不諂曲,不會言行不一、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上師收弟子,首要看人品。弟子選擇上師呢,本來是不需要專門看這個的,因為賢善人格可說是為人師表最基本的條件,人品成問題根本不配做上師,也就不會進入到弟子們考量選擇的範圍裡,你不大可能路上隨便抓一個人來觀察他能不能做你的根本上師不是嗎?然而,現在的情況變得有點複雜,選擇上師有時也不得不把人格的賢劣作為考察內容。

  以前的人基本上是生活在熟人社會,彼此間要不是知根知底,也總能找到了解情況的親戚的親戚、朋友的朋友,幾番打聽,一個人到底怎麼樣,大致也就能搞清楚。再不濟,大家擁有同樣的文化背景、生活環境、心理習俗,很多事情一眼或幾眼也就能瞧明白,要裝模作樣騙人沒那麼容易的。

  我記得小時候,我的上師哥寧活佛、多吉秋炯仁波切、慈誠加參堪布、特諾堪布、才旺晉美堪布等,都是在當地幾十年教化民眾、為人熟知且受到尊敬的上師,他們的人格和佛法造詣,可以說經受住了長期而嚴格的民意考驗。當地人也許嘴上不會明說誰不好,但會用行動證明——他們心裡認定的好上師,他們會去向他求密法。就看這一點,你差不多就可以確定自己能不能請一位上師做自己的根本上師。

  後來,我聽說了法王如意寶的功德,心裡對他老人家生起了無偽的信心,下定決心要去依止。可能是因為我和法王如意寶之間有著特別深厚的因緣,僅僅聽到他老人家的尊名,便如華智仁波切所說“周身汗毛豎立,激動萬分,生起無比信心,心情驟然改變,這說明他是自己生生世世的上師,不需要觀察也應依止”。不僅對我個人來說如此,對其他人來說,法王如意寶也是無須多方觀察就可以依止的,因為他的功德有目共睹,他的聲名遠播完全靠的是口口相傳,那麼多人(而且是長期地認真地修學佛法的人,他們甄別上師的眼光銳利而“專業”)發自內心的讚歎、頌揚、依止,這可做不了假。

  以前我們選擇上師,不大可能會像現在這樣,很多時候幾乎是在對其背景、人品、學問、修證等完全搞不清的情況下去做選擇。不要說一個人是不是好上師,你連他是不是個好人都不知道。瞭解的途徑非常有限,宣傳手冊或網頁上想必都是好話,你很難考證是否屬實。你也沒碰巧認識瞭解他真實情況的人。這些年來我們不時看到,一些當地誰都知道是一點佛法也不懂、更不要說有修證功德的人,竟然大模大樣做起“著名上師”來,廣收弟子,廣弘“密法”。

  華智仁波切在《普賢上師言教》中稱這種人為“如瘋狂嚮導之上師”。他說:

  未曾依止過智者上師,也沒有精進修學經續,孤陋寡聞;相續中煩惱粗重,無有正知正念,違犯戒律破誓言;相續比凡夫還低劣,而行為卻如大成就者一樣,所作所為高如虛空;嗔恨和嫉妒心粗重,斷掉了慈悲心的吊索,這便是所謂的如瘋狂嚮導之上師,將弟子引入邪道。

  “未曾依止過智者上師,也沒有精進修學經續”,意味著沒有師承。他們或自創或靠道聽途說拼湊成某種“密法”,然後教給那些可憐而虔誠的求法者,真真可嘆!

  這種比較極端的情況,我希望是暫時的。隨著人們對佛法尤其密法的瞭解增加,他們會逐漸發現破綻。當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出問題,但會有越來越多人看出問題來。他們不會永遠滿足於只是被“上師”摸摸頭“加持”一下,被教以流傳已久、人人耳熟能詳的世間格言,以及觀看各種儀式表演(有很多連基本的佛法儀軌都算不上,只是東拼西湊、夾雜民間舞蹈、歌謠和個人奇想的綜合表演,或者連這都不是,僅僅是一些讓人啼笑皆非的出格言行展示)。你遲早要開口講真正的佛法,要引導聞思修,要知道學生修行上的問題出在哪裡並予以糾正,而這些是假裝做上師的人做不到的。他不懂佛法,所以他沒法給學生講解佛法,即使講,也會明顯地漏洞百出。當然還有一些人,佛法講得很好,但內心沒有實證功德,出離心、菩提心都欠缺。其實,一個人是否受過教育,言談舉止上是會流露出來的;而修行者身上那種特別的心思清醒安定的氣質,長期浸潤在佛法裡才能薰陶出來,沒有修行的人怎麼裝也裝不像。也許他們根本就意識不到這一點,以為架勢擺到了,別的也就到了。華智仁波切說,這種所謂上師的嗔恨心和嫉妒心粗重,而這兩種煩惱很難掩飾。所以,識別“如瘋狂嚮導之上師”並不是很難。

  對於求法者,成功避開這種上師,只是尋師路上走完第一步,後面還有很多要特別注意的地方。作為堪受弟子依止的上師,僅僅有基本的聞思修、人品不壞、不刻意欺騙是不夠的,還需要有其他的功德,諸如相續清淨、有大悲心、通達顯密、現前斷證等等。華智仁波切反覆強調做上師者應有的功德,說明當時在藏地很多人會忽略這個問題,在選擇上師時不夠謹慎、明智。一件事,如果大家自然而然做得很好,是不必拿出來反覆說的。想想看,在十九世紀的藏地,人們都需要被反覆提醒檢視上師是否具有德相,何況是我們現在這個習慣於表面化、娛樂化、追求速成效果的時代?

  他會用因果保護你

  我們回到華智仁波切所說具德上師的標準,如何觀察這些標準呢?

  比方說戒律。一個人守持什麼戒律,旁人並不清楚,但一般來說,日常行為的自律與否,是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持戒的精嚴與否的。如果日常的言行舉動、待人接物上,他也沒有表現出太大的自制力,很難想象他能細緻地對待自己守持的戒律。簡言之,別解脫戒的核心是不傷害,菩薩戒的核心是愛護幫助眾生,三昧耶戒則是清淨觀,這些都需要對身語意保持覺察,有正知正念才能護持。

  《普賢上師言教》中講過扎堪婆羅門的故事:扎堪婆羅門觀察自心,生起一次不善的分別念,就放一顆黑石子,生起善分別念就放一顆白石子。最初,全部是黑石子,精勤對治、取捨善惡後,慢慢變成黑白各半,最後全部都是白石子。由此可以看出,好的修行人是怎樣謹慎防護身語意的。

  開闢藏傳佛教中弘期的阿底峽尊者曾說:“我入了別解脫門後,細微的過患也未染上。入了菩薩乘,對於菩提心的學處(菩薩戒),出現過一兩次過失。入了密宗金剛乘,雖然犯過很多過患,但全都立即懺悔,從來沒有不懺悔而讓罪業過夜的。”他在行路途中也是一樣,出現惡分別念,馬上便取出一個木製曼荼羅,立即做懺悔。

  祖師大德的示現告訴我們,戒律的守持並不空洞、玄妙,是落實在日常言行的謹慎取捨上的,點點滴滴,瑣瑣碎碎,也許在旁人看來簡直小學生做功課般初級而笨拙,可那有什麼關係呢?連阿底峽尊者那麼偉大的成就者都是那樣做的,我們還需要裝得比他更高明、更自在嗎?

  本來這些我們只能拿來要求、鞭策自己,不能用來要求和批評別人,但在考察、選擇上師這件事上可以破例一次,我們可以對對方要求高一些,畢竟自己以後要向他學法,修行路上一直都要依靠他,如果他方方面面只是達到及格線水平,那究竟向他學什麼呢?一位上師,哪怕沒有很大的學問、很高的修證,至少也應該讓學生知道修行要從最基本的謹言慎行、取捨因果做起,並示範如何去做。

  你可能會想:“不不不,這位上師是大成就者,他已經不執著這些細枝末節了,不能用對凡夫的要求去要求他。”好吧,他是大成就者,普通人的確沒辦法想象他的高深境界,不過好在他還不是你的根本上師,並且將來你有可能請他做根本上師,那麼最好還是現在冒昧揣測一下他的密意吧。不過,這裡有一點要特別注意:如果你並不想請他做根本上師,就不必去揣測。他說什麼做什麼,其實跟你都沒有太大關係,敬而遠之就好,不必多想,不必議論。

  一位大成就者,不論他的行為看上去多麼令人費解,他對佛法的開示一定不會偏離正見,他也不會要求弟子學他的行為。比方說,他自己抽菸、喝酒,但他不會要求所有的弟子也抽菸、喝酒;他一開口,講的是純正的佛法,而不會是前言不搭後語醉漢的胡話。

  《圓覺經》雲:“末世眾生,將發大心,求善知識欲修行者,當求一切正知見人,心不住相,不著聲聞緣覺境界,雖現塵勞,心恆清淨,示有諸過,讚歎梵行,不令眾生,入不律儀,求如是人,即得成就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末法時期的善知識可能示現塵勞之身,入世做很多事情,但他內心恆常清淨,有正知見,讚歎遠離貪慾的梵行,不會教眾生做違犯律儀之事。

  你說:“不對呀,帝洛巴尊者不是曾讓他的弟子那諾巴去偷東西嗎?”的確。可那是帝洛巴和那諾巴呀,兩位都是不世出的大成就者。若是一個普通人,帝洛巴尊者不會那樣做,因為普通人承受不了那樣做的後果。那諾巴尊者當時已是名滿全印度的頂尖學者,這樣的聲名、地位,他說放下就放下了,自己跑去一個乞丐面前求教,受盡百般捉弄和侮辱,愣是沒有一點怨言,仍然畢恭畢敬,依教奉行,說讓偷東西就偷東西,說讓跳樓就跳樓,被人打得死去活來,跳樓摔得七零八落,對上師不生半點邪見。因為他能做到這樣,帝洛巴祖師才肯變著花樣調教他,大大小小讓他受了二十四種苦行,好幫他儘快清淨業障,圓滿資糧。比如說,叫他去偷東西,目的是為了讓他捱打。還記得目犍連尊者的故事嗎?他在佛陀弟子中神通第一,曾經把釋迦族人裝進一個缽裡舉到半空中,三界所有眾生合起夥來也動不了他一根毫毛的,但由於往昔業力成熟,他被外道毆打時,連神通二字也想不起來,更別說示現神通了,結果一味低頭受打,終被活活打死。可見,業力成熟時,任什麼也擋不住果報顯現。那諾巴尊者挨的這些打,想必也是他的業力現前,只不過上師帝洛巴製造了一個緣起,讓他的惡業提前成熟了,使他透過捱打受苦,耗盡了這個惡業。同時,因為是寧捨生命不違上師教言,也積累了巨大的資糧。捱打後,帝洛巴尊者為他作加持,使他傷痕累累的身體恢復如初。

  帝洛巴和那諾巴是歷史上最著名的師徒之一,他們精彩紛呈的故事,給後世一代又一代修行者以啟發和激勵。同樣的還有瑪爾巴和米拉日巴這對師徒。其實上師那諾巴和弟子瑪爾巴之間、上師欽哲益西多傑和弟子華智仁波切之間也是這樣的。上師們都是用看似粗暴、為所欲為、不近人情的方式在調教弟子,但我們要知道,那是一代祖師在培養下一代祖師,特殊的做法僅針對特別的弟子。對其他人,上師們不會那樣做,不是偏心,是因材施教,也是為了保護根器不夠的弟子,不讓他們生邪見惡念退失信心。你看,瑪爾巴大譯師對米拉日巴那樣挑剔,一點兒法也不傳給他,只叫他做苦役,動輒打罵,好像脾氣很壞的樣子,但他對其他弟子卻慈愛有加,而且後來他對米拉日巴多疼愛。在尊者的傳記裡,我們看到師母安慰受盡委屈的米拉日巴說:你別怪上師為難你,他不是真的不想傳法給你,平時就是一條狗走過他面前,他都要為它講幾句法,讓它結上法緣。這說明,瑪爾巴譯師的“壞脾氣”並不是真正壞脾氣,而是為了磨礪米拉日巴尊者的暫時示現。上師瑪爾巴的這個方式只針對弟子米拉日巴。

  如果一位上師不問弟子的根器和時機,日常化地表現出暴躁、刻薄、貪婪、無節制的樣子,讓人痛苦、迷惑,或者讓弟子做違背律儀的事,那麼求法者就要格外謹慎判斷了。

  在資訊閉塞的古代,上師們都非常小心保護眾生的善根,不會故意在眾人前言行失當。即便示現不拘小節的形象,也會嚴厲警告:“學我者,入地獄如箭。”何況現在資訊這樣發達,一言一行可能影響的都遠不止身邊那幾個人,真正的具德上師一定是更加謹慎。

  我們在觀察時,最好不要以過去的祖師針對個別特殊因緣弟子的言行,來比對衡量現在透過公共資訊平臺面對大眾的上師的言行,以為既然歷史上祖師大德有過這樣的先例,那麼現在某位上師同樣地做,正表示了他的高明和慈悲。

  而且,我們也應注意到:上師帝洛巴讓弟子捱打、跳樓,用竹籤插手插腳,受盡苦楚,但每次事後都能做加持讓他恢復如初。他生吃活魚,也是因為他具有超度它們的能力,為使這些不知取捨的惡趣眾生與他結上緣而享用魚肉,之後將其神識引到清淨剎土。也就是說,具德上師示現超乎尋常的行為時,往往也會展現超乎尋常的神通。以前,藏地著名的大成就者欽哲益西多傑顯現上行為不羈,你若看他的傳記,簡直要被驚呆無數回,但他也示現了不得的神通,讓人信服他所作所為確是大成就者不可思議的示現,並知道自己作為普通人在行為上是不可以學他的。

  說到這裡,我想起來我家鄉附近的容巴岔地方一位瑜伽士的故事。這位瑜伽士名叫秋陽多傑,看上去很平凡的在家人,平時喜歡喝酒,大家並不認為他是多好的修行人。有一次,他好像喝醉了,手裡拿著槍跟一群酒友說:“你們誰有膽子讓我打一槍?”有一個人喝得和他一樣醉,站出來拍著胸脯說道:“朝我來!”結果他真的朝這個人開了一槍。大家都嚇壞了,聚過來看時,卻發現那個被打的人一點事也沒有,只是胸前子彈射入的地方起了個小小的水泡。再看秋陽多傑,只見他慢慢從嘴裡吐出一顆子彈,舉著交給那個挨槍打的朋友說:“這個留給你做個紀念!”當地人這才相信他是真有本事的瑜伽士。不過,他一直也沒有正式攝受弟子當起“上師”來,還是我行我素過著普通在家人的生活,有時會應邀去給亡者做超度。有一次,幾個朋友在帳篷裡喝茶聊天,他騎馬從旁經過,探頭進來說:“你們等等我,我去某某村一趟,念個頗瓦法馬上回來。”朋友們一聽,心想那個村離這裡有十幾里路,來回三十多裡,還要念超度,肯定快不了。誰知一轉眼工夫,他就回來了。也就是到村口打了個轉的樣子。大家就問:“怎麼沒去成?”他說:“去了,唸完回來了。”接著,笑眯眯地和大家喝茶聊天。有好事者便跑去問那戶做超度的人家,人家說:“秋陽多傑來唸過頗瓦法,唸了很久,剛離開。”從時間上計算,差不多就是他和大家一起喝茶的同時,也有另一個他正在那戶人家念超度。

  從前印度八十四位大成就者的外在行為也是千奇百怪,但他們大都示現普通人身份,沒人知道他們是修持佛法的大成就者,因此也就不會因為不能理解、接受他們的行為而對佛法產生誤解甚至進行毀謗。這與現在一些人借佛法之名,頂著各種堂皇的頭銜,到處展示令人誤解和困惑的言行不同。

  法王如意寶晚年經常在課堂上嚴厲批評那些冒充大成就者、活佛的人,他再三說:佛法終將毀在你們手裡!我聽說,阿瓊仁波切最主要的弟子之一門色仁波切曾這樣質問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的眾多假成就者、假上師,他說:“難道鄔金剎土現在處於饑饉劫,蓮師把你們派回來化緣來了?”

  一個人是否具有大悲心,可以從他是否把利他排在第一位看出來。利他首要的是不傷害。如果一個行為有可能令很多人困惑或對佛法產生誤解,不論這個行為本身反映了多麼高深的見地,他都會盡量避免做。即使出於某種特別的原因去做,也會努力傳達出清晰的資訊。當然我指的不是那些到處挑毛病、以批評指責為樂的人,即使佛陀現前,他們也照樣大惑不解,照樣能挑出一堆毛病。而且,我們也永遠沒法讓所有人滿意。無論你說什麼做什麼,總會有人不以為然的。這很正常。但我所說要特別小心保護的,是那些對佛教抱有善意,對佛法感興趣、想多瞭解的人,以及虔誠的已經在學習佛法的信眾,他們比較容易因為傳法者的不謹慎而受到傷害。

  我認識一位居士,以前她不信佛,每次陪家人去寺廟拜佛時,寧願在車裡等,也不願和家人一起進寺廟,原因就是某些佛教界人士的所作所為讓她困惑甚至心生反感。後來一次偶然的機會,她接觸到另一群佛弟子,他們的正直善良、謙卑淡泊,他們對佛法的信心和對解脫真誠的渴望,深深觸動了她。於是她放下成見,重新開始瞭解佛教,學習佛法,而這也大大改變了她的生活,她從過去的對佛法敬而遠之,到現在儘量放下俗務,幾乎是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佛法修行中來。

  蓮師說:“見比虛空高,取捨因果較粉細。”見地縱然高深,言行上仍須謹慎細緻地取捨因果。引導弟子時,具德上師一定會透過言傳和身教,把對因果的重視首先教給他——對初學者來說,沒有什麼比懂得因果取捨更能保護他不受傷害。

  不離貪則無悲心

  出離心是另一項重要的考量內容,它是菩提心的基礎。在佛法中,嚴格地說,沒有出離心就不會有真正的菩提心。華智仁波切說:

  檢視上師可以攝於觀察是否具有菩提心這一條件中。如果心相續中具有菩提心,從今以後不可能不成辦弟子們今生來世的一切利益,這位上師所傳的正法也是與大乘道相關的,所以也會令所有弟子趨入正道中;如果不具有菩提心,上師被私慾所牽,便不可能很好地調伏弟子的相續,所傳的法無論多麼甚深稀有,最後只能是為了尋求現世的利益而已。

  與出離心相對的,是對五欲的貪著,反映在一位上師身上,便是如華智仁波切所說的“被私慾所牽”,雖然也講法、傳法,最終卻只是為了現世的名聞利養。

  為什麼說自己不遠離對五欲的貪著,則難以對眾生生起真正的悲心?這就要先講一講佛法中的“悲心”和世間通常所說的“慈善”有什麼不同了:慈善、仁慈,無須多言,就是幫助需要幫助的人,讓生命遠離當下的痛苦;而佛法中的“悲心”,是在此基礎上,再逐漸幫助眾生從根本上遠離痛苦,也就是斷除痛苦的因——執著。貧窮的不再貧窮,患病的獲得康復,然而接下去生活中還是會痛苦不斷,還會出現種種無法解決的困境,相同的問題煩憂重複出現,直到死亡降臨。一般人生命中的目標,像財產、權力、名聲、享受,也就是“五欲”,可以令人得到暫時的滿足,暫時地解決一些問題,但是不能帶來永久的滿足,並且總有一天這些本身也會變成痛苦的因。出離心,便是對那些把人死死困住在痛苦迴圈裡的東西生起厭離之心,並依照佛陀所教的方法真正一步步從迴圈裡走出來。

  佛教並非不重視慈善、救助。你看,佛教裡的大菩薩哪一位不是救苦救難的?“願離憂患常安樂”,發願透過自己的修行幫助眾生遠離憂患、常得安樂,歷來是眾多佛弟子牢記於心、付諸行動的誓言。我們看到,在社會中,佛教團體、信佛人士以各種形式向需要幫助的眾生提供幫助,參與公益慈善活動。然而,只要有機會,善知識們也一定會教你出離之道,因為那是更長久的解決辦法。

  如果自己沒有這個見地,不覺得輪迴痛苦,不想也不知道實際要怎麼做才能出離輪迴,那麼就很難幫助其他眾生究竟地遠離痛苦;作為上師,則無法引導弟子趨入解脫正道。佛經雲:“若自有縛,能解他縛,無有是處。”自己尚被五欲煩惱捆住手腳,又怎能幫其他人解開束縛?

  所以,我們觀察一位上師,僅看他有哪些善行義舉還不夠,還要觀察他有沒有出離心。再強調一次:因為是觀察可能成為自己根本上師的人,才用這樣苛刻的標準去要求。如果是其他人,能做到行善就已經很好,很值得讚歎了。

  在某種角度上,慈善是更容易的,而出離更難,不論是教別人做還是自己做,原因很簡單:善舉自帶光環,出離則顯得有點灰撲撲的。減少慾望,減少對名利受用的追求,不求得、不懼失,不求讚譽、不懼毀謗,這也太難了。在這個時代,慾望被描繪成美好的東西,它帶來痛苦的一面被大大地淡化。許多人都不知道慾望、情緒等需要管理、控制,否則人生愈是走到後面,問題愈多。

  可能對一些人來說,對佛法感興趣,學習佛法,只是在正常的工作、生活之外附加一個東西而已,並不是真正要去改變、捨棄什麼。花時間研究、探討佛法,出錢出力行善,都是可以的,但前提是不能有損現有的生活。如果你跟人講“其實你更大的問題是出在執著上”,不等你“出離心”三個字說出口,他們早就跑沒影了,不要聽。

  普通人不知苦,自然不求離苦,這個可以理解。然而作為上師,還是應努力引導弟子樹立正見,而不是一味迎合他們。隨順眾生,令眾生歡喜的目的是教以佛法,引導趨入解脫之道。觀音菩薩三十二應度眾生,當以何形象得度者,便以何形象現其前,可說是善巧隨順的典範了。然後呢,“而為說法,令其成就”,是要為他講佛法,使之獲得解脫成就的。沒有出離心,如何解脫?行善積德、吃齋唸佛、燒香磕頭、研究佛理,這些行為若沒有出離心(或進一步的菩提心)攝持,就只是普通善行,積累人天福報,卻不是解脫之因。弟子或許不懂這個道理,而上師應該懂。

  還有的上師跟弟子說“這一世你不用修也能解脫”,或者“你我前世是親戚(或師徒、家人等等),你這一世來是為了度眾生的”,諸如此類,明示暗示弟子是“乘願再來人”。得到這樣評價的弟子當然高興,沒想到自己原來這麼大來頭,從此以後不用辛苦聞思修了,這輩子就“任運遊舞”吧。於是自信高漲,對上師也信心倍增。其實,是不是成就者再來,自己怎會不知?至少心裡還有沒有煩惱,自己總該曉得。有煩惱,就表示還沒解脫,尚未成就,有什麼好猶豫、難判斷的,還需要別人來告訴你你超凡入聖了?

  修行者與普通人的差別始於出離心。華智仁波切說:

  有些上師不能調伏弟子的相續,自己的相續也與凡夫人無有差別,無有絲毫特殊功德。但是一些愚笨之人對他生起信心,未經觀察便將其置於高高的位置,他獲得名聞利養後,自相續已改變,充滿了我慢,見不到聖者的功德,這種上師稱為如井蛙之上師。

  如果看上去像普通人一樣貪求名利受用,言談舉止皆在世間八法裡打轉,這樣的上師,就不要匆忙去依止。他可能是成就極高的聖者,但也更可能只是“如井蛙之上師”。一般來說,這種上師會非常傲慢,因為內心不夠寂靜調柔,一旦身處高位,受人供奉,自然便會驕狂。“見不到聖者的功德”,你很難從他嘴裡聽到讚歎其他修行者的話。

  誰是和你有宿緣的上師

  觀察和選擇上師的過程,也是我們觀察自己的過程:修行是為什麼?我們所看重所追求的到底又是什麼?我們真的像自己以為的那樣重視修行、重視解脫嗎?如果我們可以隨便選擇一個人為根本上師,可以隨意許下一個心不在焉的承諾,說我從此以這個人為我的道,這隻能說明我們根本沒有把修行和解脫看得那麼重要。

  上師是一面鏡子,透過他,我們看到自己。果然是這樣。甚至還沒有遇見他,單是尋找的過程,就已經在不斷地啟發我們看清自己。所謂檢視上師,不是去一個人身上找錯、挑毛病。抱著這種心態,恐怕永遠也遇不到一個令我們滿意的人。輪迴的心就是永遠不會感到完全滿意、總覺得哪裡不對勁還缺點什麼的心。不幸,我們現在就是有這麼一顆心。檢視上師也不是評選全能最佳,諸如聲名最顯赫、地位最高、學問最大、弟子最多等等。我曾聽一個人勸另一個人說:“我的上師是頂級活佛,你的上師不過小有名氣而已,級別差多了。拜師就要拜頂級的,知道嗎?”我也不知這“級別”怎麼定的,但不管怎樣,若是為了解脫而學佛,選擇上師就不能只看那些外在標籤。我們應考慮的,是這位上師身上的特質是否展現著我所向往的修行道路,而這條道路將毫無疑問地導向解脫。在這些的基礎上,還有至關重要的一點,就是我與上師之間是否能無礙溝通。

  這種溝通有時在初遇上師時便會顯露出來。第一次見到上師(本人或法像),或聽到上師講話,或僅僅聽說上師的尊名,便感到難以言說的親切、歡喜、信賴(有些人會有汗毛豎立、分別念頓消等經驗),像是失散多年、重又相逢的至親,一個眼神、一句話,便能越過中間無論多久的分離,回到從前的心意相通。這並不是說從此以後,弟子依止上師的過程中不會再遇到障礙,不會再吃苦頭。障礙一定會有的,我們有多少煩惱習氣,就會有多少障礙。但與上師保持溝通,便意味著上師說什麼做什麼,你都能知道他是在調教自己,他指出的是自己身上的什麼毛病。

  師徒之間這種溝通至關重要,否則,再好的上師、再好的法,正法甘露也不能真正進到你心裡去。以前,米拉日巴尊者到一位大圓滿上師絨頓拉嘎面前求法,因為沒有宿緣,尊者沒能很好地受持法教。後來,上師告訴米拉日巴尊者說:“我無法調伏你。你生生世世的上師是住在南方卓沃隆寺廟的聖者大譯師瑪爾巴,你應當前往南方依止他。”米拉日巴尊者聽到瑪爾巴上師的尊名,不共信心便油然而生。他暗下決心:克服一切困難也要去拜見上師,並跟隨上師修法。後來,他來到瑪爾巴尊者所在之地,尊者示現耕田農夫的形象等在途中。他雖然不認識瑪爾巴尊者,但一見到那位農夫,分別念當下全部消失,熱淚盈眶,怔怔地站在那裡。

  不過,現在的人也不能太強調這種初見面的非常感受,因為米拉日巴尊者作為一位生活在公元十世紀藏地的農夫和修行者,他對人對事的反應,那種直接、純粹、素樸,是生活在現今時代、尤其是城市裡的人無法比的。而且他是在不認識、從來沒見過上師的情況下,完全憑內心強烈的感覺,認出面前這位在地裡幹活的農夫的不同尋常。現在很多人的問題是,心理暗示和聯想太多,也比較情緒化,比較習慣生活中時不時出現戲劇性的場面。初次見到一位上師,反應激烈,也許能說明因緣特別,也許不能。

  我見過一些人,初見面,歡喜激動,痛哭流涕,對上師非常虔誠,彷彿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可後來,也並沒見他多精進修行。再後來,就漸漸看不到這個人了,也不知是依止其他善知識去了,還是乾脆就不學佛了。

  所謂因緣特別,歸根到底,還是看你能不能踏踏實實跟著這位上師學法。若能在上師的教導下,靜下心來,一門深入修學解脫道,便是找到了與自己有宿緣的上師。與他初見面時內心的觸動,那種明亮、溫暖的感覺,會不斷地出現在你心裡,像是希望的源泉,激勵著你精進修行。否則,一時的心情澎湃,磕個頭,聽個傳承,甚至灌個頂,然後回家一切照舊,是無法解脫輪迴痛苦的。就算是跟自己有深厚緣分的上師,我們也只是浪費了與他的重逢而已。

  二、修有所成

  總算可以開始講如何依止上師,而不必再考慮上師是不是具德的問題了!上師具備該有的功德是一切的前提,本來是無須討論的,能擔得起“上師”二字,理所應當就該是具德上師。如果大前提都不成立,後面弟子依止、隨學等還有什麼可說呢?

  我們都知道老婦人拜狗牙得解脫的故事,說的是:以前藏地有一個老婦人虔信佛教,她託去印度做生意的兒子帶一顆佛牙回來供奉,誰知兒子把這事給忘了,臨到家才想起來,為了不讓母親失望,他就地撿了一顆狗牙冒充是佛牙帶回交給了母親,老婦人深信不疑,從此日夜誠心供奉,最後因為清淨信心的功德,去世時出現解脫的瑞相。精誠所至,狗牙也能成為福田,似乎只要自己有信心就夠了,虔信的物件是真是假不那麼重要,但有一點要注意的,就是:狗牙不會開口說話誤導你,在它面前,你只需照看好自己內心就行了;而一位不合格的上師,卻不是你管好自己就行,他會把你引入歧途,使你失毀暇滿人身。華智仁波切說,就像一條毒蛇盤踞樹下,人不仔細看,誤以為是樹影,走過去乘涼,結果被蛇咬死。不善加觀察,依止邪知識的後果也是這樣。

  如今我們總算找到具有德相、與自己有宿緣的上師,可以說解決了修行中的一大問題,然而事情並沒有從此變得簡單且順理成章,實際上挑戰才剛剛開始,因為依止、隨學上師比選擇上師可難多了,我們要把全副精力用來對付自己身上的問題。上師是好上師,可我們,是好弟子嗎?

  我們心裡也許從未懷疑過自己是好弟子,至少是比別人好的弟子,而這恰是我們依止上師很可能會遇到的第一個問題——我慢。

  根器更好的弟子

  在米拉日巴尊者的弟子中,岡波巴大師是被稱為如太陽般奪目的上首大弟子。可就連他,當年初次拜見米拉日巴尊者也示現了我慢呢。

  他尋師路上遇到很多困難,最後到達目的地見到上師前,與上師的其他弟子交談才得知自己路上一病不起、險些送命時,是上師以三昧力加持才幫他脫離了厄難,於是心中感激,不免又想道:“原來上師早知我會來此,一路關照,足見我是一個具有宿根和因緣的弟子。”這樣想著,心中稍微起了一點點傲慢。米拉日巴尊者立即知悉,為了消除岡波巴大師的我慢,沒有立即召見他,而是讓人帶上一些柴、水和炊具把他領到一個崖洞,請他在裡面住下來。一天,兩天,十五天過去,沒有任何召見的訊息傳來。你想,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找到上師,卻連上師的面也見不到,一個人住在山洞裡等待,這是一種什麼滋味?而這十五天的冷落卻幫助消磨掉了岡波巴大師心中的自以為是,他不再認為自己與上師的因緣比別人更近,或者說,他不再認為上師理所應當對他表現出特別的熱情和關照。直到這時,米拉日巴尊者才開許他過去拜見。

  我們很多人也會像岡波巴大師示現的那樣,認為自己是不同尋常的弟子,上師理應另眼相待(或者反過來,受到上師的某種關照,便認為那必定是因為自己的特殊)。而跟岡波巴大師不一樣的是,我們很可能不會在受到上師冷落時反省,從而看到自己身上的傲慢。按照我們根深蒂固的習氣,感到委屈時我們看到的總是別人的“傲慢”和“不公平”。你會覺得上師對自己不夠好,對有的人則比對自己更好。這種感受像不斷擴大的黴點,慢慢侵蝕你初見上師、學習佛法的熱情,使你的注意力總是集中到自己心裡的不舒服感覺上。除了更強悍的自我外,這還會帶來什麼呢?

  我總認為,在修學佛法的整個過程中而不僅僅是初始階段,我們都應該時時反省自己的發心——我到底是為了什麼學習佛法的?不要一講到發心,就開始背書——“出離心”,厭離輪迴、尋求解脫的心;“菩提心”,上求佛果、下化眾生的心。定義是這樣的,沒錯。如果這是考試,你答對了。可結合自身呢?在你日常生活的細節裡,在你具體的聞思修裡,怎樣是出離?什麼是輪迴?慈悲喜捨都長什麼樣?這些可不是佛學名詞而已,比背出它們的定義更重要的是,你知道自己當下的言行動念是輪迴是出離,可是你知道嗎?察覺不到自己心裡的輪迴,又何談出離?沒有出離心,哪來的菩提心?

  曾有人問我:“生起出離心,是有厭離輪迴、尋求解脫的想法就算,還是需要有實際出離的行動?”我想,提出這樣的疑問,主要原因是沒有認識到出離心是相對於輪迴心而言的,即在輪迴的身語意生起時,反其道而行,並不是在輪迴模式之外另建一套出離模式。換言之,不是把每個當下的身語意活動撇在一邊,不察覺,不對治,而單獨去發一個出離的願,說我多麼強烈地渴望解脫輪迴,甚至不只是發願,還有一整套理論和行為,只不過這些願望、學問、行為等更多的是用來塑造了一個“佛教徒”的形象,而不是用來對治自己的煩惱。所以一方面,你會成為越來越嫻熟的佛教徒,懂的越來越多,越來越“渴望解脫”,另一方面你內心的痛苦、煩惱依舊。可是我不知道,除了解脫自己內心的痛苦、煩惱,還有什麼別的解脫。

  如前面所說,你自認為是根器、因緣更好更特別的弟子,這種想法雖然看上去自然無害,但如果你能意識到比較之心的背後是五毒煩惱之一的傲慢,並用恭敬心對治,你便能在煩惱初生、力量微弱時息滅它。否則,它會迅速衍生出許許多多其他煩惱,像織起一張網把你層層包裹其中:你認為自己比別人更好,緊隨其後的便是你認為上師應該對你更好,不然你就覺得很委屈,會想上師不公平,然後你開始跟別人比賽,要表現得更突出,做一個更好的佛教徒,然後如果上師依舊沒有對你另眼相待,你的失落和怨恨便會進一步加深,然後你開始不那麼起勁地學習,你開始在心裡遠離上師,去尋找別的也許能對你更好的上師,然後你找到另一位上師,這位上師如果還像前一位上師那樣冷淡你,你會再經歷一次之前的種種,如果如你所願,新上師對你很青睞,你會更加覺得自己比別人優越,傲慢心於是更強烈。什麼是輪迴?這就是。

  從頭到尾,你都是在我執裡打轉,依止上師也是為了強化自我。你高興、不高興、滿意、失落、勤奮、懈怠,都是因為自我。無論出現哪種情況,結果都是一樣的——自我越來越大,痛苦越來越多。

  上師難做。對你不夠好,自不用說,你會失望、失落、懈怠;對你夠好,別以為你就會不痛苦了,你只會更執著自己。

  當我們帶著滿身煩惱習氣來到上師面前,可能最醒目的就是這種無論什麼都能拿來強化自我的習慣,所以上師會幫我們指出來:不要把依止上師變成一種證明自己更出色更厲害的比賽,不論是向自己證明還是向他人證明。

  上師沒有如預期的對我們表現出格外的熱情,甚至還略顯冷淡,一個聰明的弟子會意識到這是自己內心傲慢的投影。因為心裡有傲慢,認為自己理應得到更多讚許,所以才會失望,才會認為對方傲慢或者不公平。大家總希望上師能為自己直指心性,可是有沒有想過,一次次當上師為我們指出身上的煩惱、毛病時,我們全無反應或不以為然,這樣又怎能期待上師直指心性,即使直指了,我們能反應過來嗎?

  什麼都是習慣,領受上師的調教也得靠習慣。

  米拉日巴與上師的初見

  米拉日巴尊者第一次正式拜見上師瑪爾巴尊者時,頂禮後說道:“上師啊,我是來自拉多地方的一個大罪人,願將身語意三門供養上師,請求上師賜予衣食與正法,願賜我即生成佛。”上師說:“你罪孽深重,怪不了我,又不是我讓你造罪的。不過你究竟造了什麼罪?”米拉日巴尊者詳細敘述了造罪經過。上師說:“無論如何,供養身語意很好,但是衣食和正法不能全部給你,要麼給你衣食,你去別處求法,要麼傳你正法,你到別處找衣食。二者只能選其一。如果選擇正法,即生是否能成佛,主要還是依靠你自己的精進和毅力。”米拉日巴尊者說:“那麼,我前來依止上師的目的是求法,衣食可以到別處去尋找。”於是尊者在上師那裡住了幾天後,就到南巖一帶化緣去了。結果化到了二十一藏鬥青稞。尊者用其中的十四藏鬥兌買了一口四角銅鍋,剩下七藏鬥裝入口袋裡,一起揹回供養給上師。背到上師家時,身體已經疲倦不堪。“撲通”一聲,他把滿滿一口袋青稞放到地上,把房子都震動了。上師正在吃飯,馬上從裡屋出來,看見是米拉日巴尊者,就說道:“你這個小子,力氣倒真不小。你是不是想把我的房子弄倒,壓死我們呀?還不快把口袋拿出去!”說著就用腳踢他。米拉日巴尊者只好把青稞搬到外面去,心想:這位上師真不好惹啊!以後總得小心侍候才是。但他並沒有生起一點不滿意的心思或邪見。

  我們來看,米拉日巴尊者見到上師,說自己是個大罪人,願將三門供養上師,又說希望上師供他衣食,傳他正法,還希望上師賜他即生成佛。瑪爾巴尊者聽後,立即指出了他的問題。

  首先他說:“你罪孽深重,怪不了我,又不是我讓你造罪的。”這是讓米拉日巴尊者明白因果不虛、業不可代。上師再慈悲,你自己造的惡業,還是要你自己來化解和承受。

  我們很多人是不是在上師面前也有這種心態呢?覺得有上師庇護,自己就可以某種形式逃脫因果,可以不為自己以前的一些行為負責了。“上師啊,我罪孽深重”的意思主要是“我的罪業拜託上師您幫我擔一擔吧”。

  這裡有一點先說明一下,虔誠皈依供養上師三寶,有時的確能立即化險為夷,這不是說上師三寶替你擔了因果,而主要是因為皈依、禮敬、供養上師三寶能迅速積累福德,這種善行冥冥中改變著很多事的緣起,其結果也會隨之改變。而改變有多大,主要看你的心力以及往昔惡業成熟的力量。世人常說的心誠則靈,是有道理的,心誠則心力大。但無論如何,改變結果都得自己來,自己積福,自己消業。

  你別覺得找到上師,惡業就可以都移交給上師來受,自己只管解脫,只管成佛。你看,後來真正是即生成佛的米拉日巴尊者初見上師時,上師是怎麼跟他說的——“你罪孽深重,怪不了我,又不是我讓你造罪的”,這是大實話,可估計沒幾個做弟子的聽了這話能受得了。常常當我們自稱罪人時,心裡也還是希望上師會對我們的謙卑、坦誠加以讚歎,並給予安慰。上師若像瑪爾巴尊者那樣把大實話甩過來,你可能當場就要翻臉。

  “罪孽深重”不是用來說的,你得真信因果。信因果,就自然會懺前戒後。所以緊接著,瑪爾巴尊者便讓米拉日巴尊者具體講一講他造惡業的經過。這是什麼?發露懺悔。

  我們依止上師,首先也要這樣做。不要總說“我是卑劣弟子”“我業障重”,一句話含糊帶過。卑劣在哪兒?怎麼就業障重了?點點滴滴仔細說出來。你說得出來,至少說明這些事你放在心裡,你是在乎的,而且也願意面對。當然,每個人都跑去上師面前訴說是不太可能的,但你可以觀想上師就在面前,你把自己的懊悔告訴他。

  我相信,在這樣細細訴說的過程中,米拉日巴尊者的心態也發生了很大變化。過去做過的惡業樁樁件件都回到眼前,不再是抽象的“罪業”,而是具體的仇恨、痛苦、報復、死亡,他不再認為那一切是可以輕易抹去的,惡果是可以逃避的。剛開始,他想得多輕鬆,自稱是罪人,但馬上就要求上師管他衣食,給他傳法,而且是即生成就之法。這說明他對以往所造的惡業,後悔是後悔,卻沒有以對因果的全然敬畏和信受去認真懺悔。

  在拜見瑪爾巴尊者前,米拉日巴尊者曾在絨敦拉嘎上師處求到大圓滿的灌頂和修法要訣。上師說:“我此殊勝大圓滿法,晝修晝成佛,夜修夜成佛,具有宿緣者不需修持,僅以聽聞就能解脫,乃極利根、具法緣者所修之法。”米拉日巴尊者心想:“我以前學咒術時,僅十四天就出現明顯驗相,學降冰雹術也只用七天就成功了。現在此法比咒術、降冰雹更容易:晝修晝成佛,夜修夜成佛,具緣者不需修持。我既然已經求到此法,應該算是具緣之人。”於是他什麼也不做,整天睡大覺。過了一段時間,上師說:“看來我無法調伏你,你還是去找聖者大譯師瑪爾巴吧。”

  瑪爾巴尊者是他生生世世的上師,當然知道怎麼調教他。上師先要他發露懺悔,然後告訴他衣食、正法二者只能選其一。不是上師小氣,不肯照顧弟子的生活,是米拉日巴尊者把修行看得有點太過輕鬆——不愁吃不愁穿,上師都管了,而且還包你成佛。哪有這麼容易的事?

  我們有些人也是這樣。“上師啊,我把身語意都供養你了,今生來世就靠上師了”。好了,果然身語意——身上穿的、嘴裡吃的、心裡想要的,都要上師管了。倒不是說都靠上師來養活,是覺得上師有義務加持自己衣食無憂,工作生活一切順利,這樣才能安心修行嘛,而且上師還應該把大圓滿的修法要訣傳給自己,這樣才能保證解脫呀。可你不覺得自己這種心態成問題嗎?沒有感激之心,把什麼都看成理所應得,認為自己的生活和解脫是別人的責任,並且還要生活、解脫兩全其美。

  瑪爾巴尊者果然就指出來:衣食、正法只能二選一。雖然佛陀說過,就算藏地出現三升珍珠換一升青稞的饑荒,佛弟子也不用擔心餓死,但我們不能把這理解為修行者理所當然地會衣食豐裕。有時候,尤其當你把修行、解脫看得太過輕易,覺得不用放棄任何世俗的欲求而同時能解脫輪迴,就像現在很多人做的那樣,你可能真的需要二選一。

  米拉日巴尊者選擇了正法。他相信有一種方法能把人從凡夫瞬間變成佛,像點金劑變頑石為黃金一般。他請上師賜他即生成佛。他以為即生成佛是上師可以賜給他的,而他要做的只是請求。瑪爾巴尊者怎麼說呢?他說:你選擇法,我給你法,但能不能即生成佛主要靠的是你自己的精進。上師不會給你打包票。

  看到這裡,我們或許會感到一絲絲安慰,連米拉日巴尊者當初也這樣,那麼我們這些遠遠不如他的人,心懷種種不切實際的幻想和僥倖、依賴之心,看來也不是那麼差勁了。可是,米拉日巴之所以成為米拉日巴尊者,他接下來依止上師的所作所為才是關鍵。我們很多人可能剛開始時,修法的條件比米拉日巴尊者好——今生沒有造過那麼重的殺業,心裡沒有那麼大的仇恨,上師沒有那樣百般刁難,不需要做那麼多、那麼大的苦行。也就是說,身體、心理上沒有那麼多障礙要去克服,一開始就可以比較專注地修習佛法。而米拉日巴尊者依止上師後相當長時間裡,連法的邊都摸不到,他去參加灌頂法會能被上師扯著頭髮硬生生拖出經堂去。可是,溫和順利的環境可以成為修法的障礙,困境、絕境也可以蘊藏修行的生機。

  視師為佛

  當瑪爾巴尊者毫不客氣地指出米拉日巴的問題,並拒絕他的請求,米拉日巴尊者沒有不高興,也沒別的胡思亂想。既然上師這麼說了,他就按照上師的話去做。上師不提供衣食,他就自己去化緣。化緣得來的東西,他幾乎全部供養給上師,沒想到卻招來一頓責罵。他也沒怨恨,只是心想:以後要更小心謹慎地侍候上師了。

  從這裡開始,米拉日巴展示出他不同尋常的根器——那些使他成為米拉日巴尊者的稀有特質。

  上師不斷讓他做苦工,對他非打即罵,別的弟子都在學法、受灌頂,而他呢,一個人在山崖上背石頭建房子,建了拆,拆了建。起初,他努力把吩咐下來的事情做完,便趕忙去向上師求法,可幾次三番都被上師罵回來:“你造了這樣大的罪,還想要我把這個不惜身命到印度,用黃金供養上師得來的口訣、空行母的心要,輕易地給你嗎?就是開玩笑,也未免開得太過了。”當他失望至極時,上師又會把他叫到身邊,安慰說只要把接下來的事情做完,就給他傳法。可是事情做完,上師又會挑出各種各樣的毛病,讓他重做。漸漸地,他不敢再理直氣壯地向上師求法,而請師母和上師其他的弟子幫他求,可連累大家都受到上師的責罵。上師問他有沒有生邪見,他痛哭流涕地說道:“我對上師的信心毫無動搖。我想了很久,這是我的罪太大的緣故,傷心得很。”上師說:“在我面前哭,而不懺悔,是什麼道理?滾出去!”

  就這樣,他被一步步逼到絕望的境地。後來還有幾番曲折,他怎樣出走,師母怎樣幫他,俄巴喇嘛怎樣引導他,最後又是怎樣回到瑪爾巴上師身邊,我們在這裡就不細述,大家有興趣可以自行閱讀尊者傳記。總之,在上師正式傳授密法前,米拉日巴尊者經歷了重重磨難,但他沒有對上師生絲毫邪見,凡上師說的,無不謹守奉行。他是真正地視師為佛。

  我們也常說“視師為佛”,但恐怕並不是很清楚怎樣才能做到視師為佛。

  首先,佛是什麼?是斷證圓滿——斷除了所有煩惱、習氣,證得了一切功德。視師為佛,就是說,在我們眼裡上師遠離一切煩惱習氣,具備智悲力所有功德。

  由於自身的侷限,我們對上師的信心一開始難免有造作的成分,我們沒有能力見到上師的所有功德,但可以透過思維、串習建立起信心,相信上師具備佛的所有品質,只是我們暫時因為自己的煩惱障礙而見不到罷了。通常,我們是這樣訓練自己視師為佛的。這種訓練非常必要,起碼你不會再像未學佛或初學佛時那樣,直接把上師想象成一個魔術師加算命先生,能穿牆,能飛,能把東西變沒變有,有神通,能預知未來,等等。大概那時在你心裡,佛就是這樣。現在你開始意識到,“佛”“覺者”指的是自性的萬德莊嚴,而上師把這一切具體地展現在我們面前。

  我們眼中的佛(上師)是什麼形象,完全取決於我們自己的功德福報。前面我們不是說過嗎?人類眼中可解渴、可清洗東西的水,在餓鬼眼中是有毒的膿血,地獄眾生眼中是讓他們皮開肉爛的鐵漿,而天人眼中是醇美的能祛痛療傷的甘露。你有怎樣的福報,便有怎樣的所見。由此可知,上師在我們眼中是凡夫還是佛,或者說,我們能否視師為佛,僅僅反覆觀想上師有多好是不夠的,因為你的目光還是向外,你還是想在外境上找到一位“完美上師”。殊不知外面的上師歸根結底是我們自己福報的顯現,我們應該內觀,在自心上下功夫,對治煩惱,清淨業障,積累資糧。隨著我們自己的業障減輕,福報增加,視師為佛便會越來越容易。

  可能長期以來大家在“視師為佛”的問題上都存在困擾。視師為佛,說起來好像很簡單,做起來為什麼就那麼難?高興的時候,視師為佛可能沒什麼大問題,你也會說“上師做的一切都是對的”“上師有密意”“把一切觀為清淨”,等等。而一旦上師說的做的跟自己的預期或心意不相符,馬上就起煩惱。你甚至會認為視師為佛是缺乏理性的表現。與其把上師的言行看作具有啟發性的某種示現,你更願意把上師看成普通人,像普通人一樣困在種種憂煩和不得自主中。比如說,上師示現身體不適、情緒不佳,你會想:“這是更年期的問題,一般人到了更年期都這樣。”或者“可能是壓力太大了,有點抑鬱”。你覺得能這麼看問題,說明自己有顆“平常心”,是個有理性和智慧的人。

  很難有清淨觀,即使是面對自己的根本上師。為什麼會這樣?我想一個原因是學佛趨於表面,並沒有真正用佛法來指導自己的生活。佛法的見、修、行只是你生活中很小的而且是不太重要的一部分。遇到問題,還是從世俗的角度去判斷和應對。

  另一個原因便是我們把上師僅僅看成一個外在的、獨立於我們而存在的人,所以被要求“視師為佛”時,便只是忙著把那些自己沒見到的功德,發揮想象,在腦子裡加回到上師身上,好像貼標籤,給上師貼上了許多美好的標籤。你總想“以後要把上師想得更好一些”,以為這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可我們很少意識到,做不到視師為佛,不是因為我們沒把上師想象得足夠好,而主要是因為我們沒看到自己的煩惱有多大,沒有意識到自己內心的不清淨,不肯沉下心來積資淨障。

  “視師為佛”的訓練要做的,不是在上師身上做加法,是在自己身上做減法。

  常常當你說“上師做的一切都是對的”(聽上去好像在為上師找藉口一樣),其實你也不知道上師到底對在哪裡,你只是那麼一說,意思是這個問題暫且擱置不深究,可這時你應該做的恰恰是深究一番——檢視自心,看看是什麼煩惱和執著心作祟,使你見到上師的“過失”。上師是我們的鏡子,每當我們在鏡子裡看到過失,那就是我們的執著所在,是我們對治煩惱的好機會。

  上師也生病?

  具德上師若示現如凡夫般的老病之相,我們該如何看待呢?《維摩詰所說經》中有這麼一段故事:

  維摩詰居士病了,佛陀讓阿難尊者代表他去探望,阿難尊者說:“世尊,去維摩詰居士家裡探病,我實在沒有資格,不能勝任。”為什麼呢?因為以前有一次,佛陀身有小恙,要用牛奶,阿難尊者便拿著缽去一戶大婆羅門家乞食。正在門口等時,維摩詰居士來了,問道:“阿難,怎麼一大早拿個碗在這兒站著?”阿難尊者據實以告:“佛陀有點生病,需要喝牛奶調養一下,所以我來這裡乞食。”維摩詰居士一聽,連忙制止道:“打住,打住!阿難,別說這種話。如來身是金剛不壞之身,已斷除一切惡業,彙集所有善業,怎會生病?怎會有憂惱?阿難,你什麼也別說了,趁人不注意趕緊回去,別在這兒誹謗如來,不要讓別人聽到你這種不靠譜的話。阿難,轉輪聖王那樣小小的福德,都能做到無病,何況匯聚無量福德、總集一切殊勝的如來?阿難,回去吧,別在這裡讓我們這些佛弟子蒙羞了。外道們要是聽到你的話,一定會說:‘佛陀有什麼資格當老師?自己的病都醫不好,還怎麼救度其他人?’所以,阿難,千萬別讓人看見你來過這兒,悄悄地趕緊回去,要不然別人還真以為佛陀生病了呢。阿難,你要知道,諸如來身即是法身,不是由思慮、欲愛而來之身。佛陀是世尊,超越生死輪迴之三界。佛身無損惱,所有煩惱習氣已盡除。佛身無為,不墮諸數。這樣的身體,會有什麼病?”

  維摩詰居士如此一連串詰問,讓阿難尊者啞口無言,心想自己可能真是沒聽明白佛陀的話,不禁羞愧難當。正在他猶豫,不知如何是好時,空中有聲音說:“阿難,維摩詰居士說的對。但佛陀也是為了度化眾生,才在五濁惡世示現生老病死之種種的。所以,阿難,去拿牛奶吧,不要慚愧。”

  這段經文讓我們瞭解到,作為弟子應該如何去看待上師的示現疾病。我們不能認為上師是和凡夫一樣,為思慮、欲愛、煩惱所迫而生病。弟子視師為佛,當知佛身無病。然而出於大悲心,上師又的確顯現了病相,為的是向我們揭示苦、空、無常、因果等道理,引導、啟發我們趣入解脫道,為我們創造修持佛法的種種緣起。所以,我們應像阿難尊者殷勤侍奉佛陀那樣,關心、照顧上師的身體,把上師的病放在心上,努力透過自己精進的修行去積聚上師康復的緣起。

  在經文中,我們還看到,即使佛陀當年示現疾病,也會有人說“自己的病都治不好,還怎麼引導別人”之類的話。說這話的主要是外道,他們不能真正瞭解無常、無我之理,而注重外在及恆常,所以會把長養肉身看成解脫之道,以身體的好壞來判斷修法的成就。現在有的內道佛教徒也不免有這種想法,如果上師示現生病,他可能會因此而懷疑上師攝受眾生、引導解脫的能力。然而,正如經中所說,佛陀當年為了啟發、引導眾生,也在這五濁惡世示現生病呢。

  當然並不是所有上師都已證得佛果,有些尚未證入聖者地的上師生病並不全是應機調教眾生的方便示現,但我們通常很難判斷。並且,如果根本上師和弟子的關係成立,我們便不能再去揣測上師是不是一個凡夫,而應該觀清淨心。有時上師的生病會成為弘法利生的重要緣起。像《維摩詰所說經》便是維摩詰居士示現生病,眾生才有了聽聞無上妙法的機緣。

  當文殊菩薩前往探病,詢問病因、病情時,維摩詰居士說道:“從痴有愛,則我病生;以一切眾生病,是故我病;若一切眾生得不病者,則我病滅。所以者何?菩薩為眾生故入生死,有生死則有病;若眾生得離病者,則菩薩無復病。譬如長者,唯有一子,其子得病,父母亦病。若子病癒,父母亦愈。菩薩如是,於諸眾生,愛之若子;眾生病則菩薩病,眾生病癒,菩薩亦愈。又言是疾,何所因起?菩薩疾者,以大悲起。”佛菩薩、善知識為何示現疾病?維摩詰居士在這裡給出了極好的解釋。

  如何與上師相處

  我們回到前面米拉日巴尊者的故事。

  尊者的示現給了我們很多啟發。他不關注上師平時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因為他沒時間,他有上師交代的許多事要做。他也不去琢磨上師打罵、為難他到底對不對。在他心裡,上師與法、與解脫是畫等號的,上師對他所做的一切都成為修法的前行或正行。他對上師的信心,也正是他對法、對傳承的信心以及對解脫的渴望,反之亦然。除了正法和解脫,別的他都不大關心,因此才能心無旁騖地依教奉行。這恐怕正是許多人生不起“視師為佛”信心的癥結所在——對解脫不希求,對法不希求。大家帶著太多的要求(或說期待)來到上師面前,而求解脫的人少之又少。跟上師學法,也有點變成和世間的人際交往一樣。

  有人曾問我:如何與上師相處?其實,我想盡管現在人們的自我意識、平等意識都比較強,也總有人在說把上師當作朋友、不要把上師看成高高在上的佛等等,這種話當然會讓很多人覺得受用,但它究竟是什麼意思呢?若完全照字面去理解,會不會有問題呢?

  沒錯,我們對上師不必盲目地偶像崇拜,上師也不需要這個,我們要做的是努力與他心靈溝通,理解他的言教、行為和對我們的引導,所謂以心傳心,師徒間的關係最圓滿的結果即是這樣。從理解和溝通的角度,如果說把上師當朋友,一定要這麼說的話,也可以算是了,但後面最好帶上括號加以解釋,否則,恐怕很多人已經誤解了,朋友,那也就是說可以勾肩搭背,親密無間,一起吃飯喝茶,互訴衷腸,話不投機便慪氣翻臉,回頭又和好的。你不一定真這麼做,但在你心裡的社交檔案中,上師是歸入這一類的。

  傳統的教法說,你把上師視為佛,你能得到佛的加持;把上師視為菩薩,你得到菩薩的加持;把上師視為凡夫,你得到凡夫的加持。現在,在凡夫項下也許可以加上一條——朋友:把上師視為朋友,你得到朋友的加持。想想看,你的朋友那麼多,從他們那裡你都得到過怎樣的加持呢?幫助是有的,但很少是出離輪迴的幫助;關愛是有的,卻也免不了不定期、不由自主襲來的猜忌、矛盾、怨恨、嫉妒等。不要低估了自己身上的煩惱習氣,不要高估了自己內心的容量和韌性,如果把上師視為朋友,我們很難不跌入習以為常的與朋友相處的模式,而那樣是危險的,因為對大多數人來說,可能最不擅長的就是跟朋友相處,朋友之間能相安無事、善始善終的很少。

  本來,與上師的關係,是你一生中少數幾個有可能做到較簡單純粹的關係之一,與其他很多人,即使你想,客觀上也怕是難做到。我不大明白為什麼你要把可以簡單的事情複雜化。

  你也許會覺得朋友也分很多種,有一種是良師益友、亦師亦友,與上師的關係這樣不可以嗎?其實你不妨設想一下,自己最敬重、對你有大恩並且在專業水準上遠高於你的一位世間法的老師,你會在心裡和對外稱他是你的朋友嗎?可能不會,你會稱老師。儘管你們相處親密融洽,他沒有一點架子,完全把你看成同行、同事,你仍然會明白自己在他面前的位置在哪裡。世間法是這樣,出世間法亦然。我們恭敬上師,因為他教我們解脫之法,對我們有大恩,而且在解脫這件事上,他的專業水平遠高於我們,越是看見自己的差距就越敬重上師。

  米拉日巴尊者示現了很好的做法:他把法、把解脫作為自己和上師的連線點,自依止上師的第一天開始,一切都成為傳法的一部分。如果我們也能這樣,那麼,與上師的關係就比較好處理了。

  這有點像是在灌頂過程中,很多環節你並不理解,但你仍然會耐心、恭敬地領受,因為你知道這是必要的過程,你也不會去挑剔上師的做法和對你的態度,你知道自己根本不懂應該怎麼做而上師懂,他所做的一切必定是符合儀軌,並且目的唯一是傳法,你要做的只是接受。弟子依止上師,若也是這種狀態就好了。不妨把整個依止的過程看成是一場大灌頂,有些地方你不懂沒關係,你只要信任和領受就行了,隨著修行的推進,慢慢你會明白這一切背後的邏輯。

  米拉日巴尊者依止上師的目的純粹,依止過程中也始終沒忘自己的發心,這使得他能專注於法——求法、學法、修法,並且這就是他與上師的關係,他不需要再去考慮如何與上師相處之類的問題,學修正法就是他與上師相處的方式。

  當然,這種理想師徒關係的前提是,上師是真正具有德行的。我們在前文中也強調過這一點,對弟子來說,選擇一位真正的具德上師至關重要,否則你沒辦法專注於法,與上師的相處、所謂的“信任和領受”,也會變成你生活中的一大折磨。有些求法者非常單純、虔誠,然而他們沒有遇到好的上師,或者沒有遇到與自己有宿緣、能以最相應的方法施教於己的上師。不光是我們這個時代,其實在任何時代裡,具德上師都是需要殊勝因緣才能遇到。我們能知道、能接觸到的真正有能力引導我們解脫的上師,少之又少。

  任何一個缺乏心靈訓練、對慾望和情緒沒有多少控制力的人,都能輕易做到瑪爾巴大譯師在弟子米拉日巴面前示現的暴躁、刻薄、愛折磨人,但他們做不到同時像瑪爾巴大譯師那樣在空中示現諸佛壇城,讓所有在場弟子都現量見到;他們也做不到像瑪爾巴大譯師那樣,一次次放下舒適的生活和身為上師的尊貴,把自己變回學生,長途跋涉歷盡艱險去求法。

  判斷一個人是否具德上師,其實也不是那麼難,只要我們給自己足夠多的時間去觀察並同時學習佛法。聲緣乘、大乘、金剛乘各有其具德上師的標準,我們這裡所講的具德上師主要指的是傳密法的上師,所以完全不必等到這位上師出現再去了解、學習佛法。在進入密乘之前,有大量的顯宗教法需要我們去學習。

  因為一些人具有爭議的言行,現在你若跟人說“視師為佛”“依教奉行”這樣的話,常常會引起質疑或反彈。不過我們要知道,“視師為佛”本身並沒有錯,放在任何時間地點,都是密乘修行者應奉行的準則和迅速獲得成就的要訣。出問題的是我們現在的人對“師”的理解。並不是所有自稱為“上師”或打扮成“上師”模樣的人都是你需要去視其為佛並依教奉行的。即使在華智仁波切生活其中的十九世紀的藏區,相對來說很簡單的社會環境中,求法者仍然被一再告誡要謹慎識別上師,“視師為佛”這一準則的運用是在反覆確認無誤的甄別之後。

  我很慶幸自己修學佛法的過程中遇到那麼多珍寶般的上師。他們的言傳身教、智慧慈悲,尤其他們對自己的上師以及一切祖師大德的恭敬、感激,不斷啟發、激勵著我。以前,法王如意寶每次只要一提到他的上師託嘎如意寶,便合掌當胸、淚流滿面。給我們講述託嘎如意寶的功德,也總是泣不成聲。

  阿秋仁波切有五位根本上師。提到上師,他從不直呼上師的尊名,而是合掌當胸稱“金剛持”“如意寶”。法王如意寶示現圓寂後,他因為思念、感激上師,常常抑制不住地當眾痛哭。

  記得1990年我去石渠向貝瑪才旺仁波切求法,當時落腳的地方離仁波切的住處很近。每天早上,天剛矇矇亮,我便看見仁波切出來轉繞了。他一邊走一邊唱誦著上師們的名號和“喇嘛欽諾”,將所有於他有法恩的上師全部祈禱一遍,然後又從頭開始。這樣的轉繞每天持續很長時間。

  我小時候,家鄉的寺廟有一位慈誠嘉參堪布,他對我非常好,應邀出去唸經、講學的時候,常把我帶在身邊。很多次,當他講到上師的恩德或眾生的痛苦這樣的內容時,都忍不住當著下面信眾的面哭起來。我那時年紀小不懂事,每當這種時候都會為他感到尷尬。於是我私下和他說:“堪布,可不可以不要哭成那樣,怪難為情的。”他脾氣好極了,聽了我的話,彷彿犯了錯一般不好意思地向我解釋道:“阿布,我不是故意的,我實在是忍不住。”

  到我們這一代,弟子對上師滿懷感恩和敬畏,仍然是人們習以為常並認為理所當然的,不似如今的修學者時不時要猶疑一下:自己是否對上師太過恭敬順從了?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記得以前在學院,我們師兄弟幾個協助法王如意寶管理各項事務,每次大家商量完事情,需要向法王如意寶彙報時,沒有人敢第一個進法王的房間,也沒有人敢第一個開口彙報,大家推來推去,結局幾乎每次都是一樣的——請丹增活佛先開口。他性格和緩,被我們大家推舉出來後,也是溫溫和和地說:“好的好的,那你們一會兒要幫我補充。”我們來到法王住處外面,還是要定定神準備好一會兒,才敢進屋。我差不多每次剛進去,腦子裡都是一片空白,想不起自己來是為了什麼事,總要緩上一陣,才能正常思維、應答,因為對法王如意寶太敬畏了。不是隻有我一個人這樣。在我們這一代弟子心中,上師的一言一行直接關係到弟子的成就和解脫,所以我們把呵護與上師之間的因緣看得比生命還重要。

  弟子要恭敬上師,這不是藏傳佛教特有的要求,南傳、漢傳佛教也都是如此。

  很大的“我”

  在米拉日巴尊者的故事中,另一點值得我們注意的是,他從一開始的張嘴便向上師提要求,要衣食、要傳法、要即生成佛,到後來連上師的面也不敢見,人到上師房門外便戰戰兢兢嚇得發抖,別說求法了,他對自己實在太失望,連活都不想活下去,他的“自我”越來越小。

  我們無法處理好與他人、與周圍環境的關係,追究到最後總會發現一個很大的“我”。尤其在上師面前,原形會更快地畢露,我執會更強烈地表達出來。這也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為什麼在別人面前,甚至對自己,都能裝樣子,可一到上師跟前,要不了多久,那個深層的你就跑出來了,是什麼人就是什麼樣兒。

  “我執”在我們的世界中就像空氣,無形無色,無處不在,不但無法直接指認,且我們對它太習慣太依賴,以至於完全意識不到它的存在。但我執有一個特性,就是煩惱。凡是有煩惱的地方,就有我執在。在上師面前,我們的煩惱會表現得尤為明顯,不一定是嗔惱、貪婪這樣粗大的煩惱,還可以是急躁、好勝、焦慮、懶惰、缺乏辨識力等較微細的煩惱。這些煩惱投射在上師身上,我們便會見到這樣那樣的過失。

  怎麼減輕煩惱呢?像米拉日巴尊者那樣,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依教奉行上,是一個善巧有力的辦法。煩惱輕了,執著小了,在上師面前也同樣會明顯地表現出來,你會發現,視師為佛、依教奉行的難度開始降低。但不要期待這種轉變能在短時間內完成,實際上,視師為佛、依教奉行不只是初學者的難題,而且是整個修行過程中長期存在的巨大挑戰。

  岡波巴大師在上師米拉日巴尊者處學成之後,拜別上師時問他:“什麼時候我才可以開始指導學生呢?”米拉日巴尊者回答:“當你能夠看到,真正看到在你面前的這位老人與佛陀無別時。當恭敬心把你帶到這個認知時,你就可以開始傳法了。”換句話說,在你還沒有成為上師、有能力指導他人修行之前,視師為佛對你來說都將一直是需要努力才能做到,而非自然而然就實現的。

  那個好的世界

  我有時聽人談修行的體會,說到佛法多麼神奇,自己在短時間內變化多麼大,我會猜想他要麼是隻說了好的順利的方面,所謂報喜不報憂,要麼是還沒有真正開始修行。

  聞思修,聞是聽法,思是思考,修是在自己的身語意上實踐。說實踐可能不夠準確,實際情況是跟自己根深蒂固的各種習慣開戰。剛開始修行時(不一定像聽上去那麼短,“剛開始”有可能是許多年),你遇到的失敗一定比成功多得多。我說的是實修,不是聞思。聞思較容易帶來滿足和成就感,你能明顯知道自己懂得更多了,而且只要你堅持,進步也很可計量;實修就不一樣了,最簡單的東西也會讓你焦頭爛額,至於說進步,經常的情況是進一退十。

  我們在學佛之初熱情高漲,信心百倍,覺得自己所有的問題找到了答案,覺得什麼困難都可以迎刃而解,甚至成就、解脫等目標也都只在伸手可及的前方。然而,這樣的熱情和信心通常不會持續很久,不必等到第一個實際困難出現,便會自行消退大半。尤其是現在,生活似乎有太多選擇,每個問題都似乎有太多聰明又方便的解決辦法,我們於是慢慢養成習慣,一個辦法或一件事若沒有立即呈現出期待的滿意效果,我們便忙不迭地去嘗試另一個辦法,做另一件事。到後來,是不是有效果,是不是解決了問題,已變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不停地換“下一個”。大家看看自己平時有多少事是起了頭便沒有下文的,有多少目標是訂了便擱到一邊去的,就知道這種習慣有多強大。其實不見得是事情本身有多難,有些看上去不怎麼難的事,比如看一本書,也總是翻個幾頁就看不下去了。是專注的能力越來越弱,事物越來越難以引發靈感和興趣,使我們難以把一件已經開頭的事持續進行下去。

  我們辛辛苦苦找到具德上師,願意無保留地信任他,下決心要跟他學佛法,這在我們的生活中是一件稀有的事,但更難得稀有的是我們要把這件事堅持做下去。培養信心和耐心有助於我們的堅持。

  信心,就是說你知道如理如法地堅持修行會有怎樣的結果,你對這個因果堅信不疑。而上師便是眼前活生生的例子,他的存在讓我們看到修行不可思議的力量,讓我們知道他身上所有那些美好的特質,只要堅持修行,有朝一日也同樣會在自己身上呈現出來。上師以普通有血有肉的人的形象,而非騰雲駕霧、神奇變化的“超人”形象示現在我們面前,其中一個原因便是要告訴我們,以現有的普通人身即能證悟成就佛的功德,所以我們不必等到以後獲得一個更優越的轉世時,或者練就一身神通變幻的本事時,再修學佛法,尋求解脫。你可以看上去是個普通人,而照樣散發出成就者不同尋常的功德光芒。

  當然,我們首先要有足夠的辨識力,在上師看似普通的言談舉止中認出成就者的功德。我們總說上師如佛,但其實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並能欣賞他身上的美好品質。我們太急於把上師供在頭頂,卻沒有好好端詳、欣賞過他的好:他的純淨,他的寧靜不受干擾,他舉手投足間的柔和、自在,他對眾生無法耗盡的耐心,他的慈悲,那種你看見他、接近他便會被籠罩其間的溫暖光輝之感,等等。我們是否曾經看著上師而在心裡默默感動不已:“這是一個多麼好的人啊!”他在那裡,便是一種無盡的安慰和鼓舞。

  我有時會覺得大家可能太過喜歡“神聖”了,以至於忘記我們與上師之間,發自內心的親切感和喜愛也是非常重要的。我們喜歡他這個人,看見他就開心,覺得跟他很親很親。他的出現自然而然能讓我們開始反省和對比:我們所做的有沒有使自己成為更好的人?看看周圍,那麼多有才華的、聰明的、成功的、有錢的、有地位的人,為什麼他們沒有因此而成為好的人?這裡的“好”並不是相對於“壞”的道德意義上的好,而是沒有煩惱,沒有侵犯性,平衡,自在,喜悅,明亮。總之,當你看見上師,你會知道“好”指的是什麼,而且,你希望自己也能那樣好。

  說實話,對於我們當中許多人,成佛並不是一件很有吸引力的事。說到“佛”,你首先想到的是經堂裡或唐卡上跏趺而坐的佛像,除了放著光微笑坐在那裡,似乎其他什麼事也不再發生,你覺得這種生活實在是枯燥極了,你可不怎麼嚮往。也難怪你修行總也沒有足夠的動力堅持下去。然而,這種枯燥、無所事事的狀態只是你想象中的“成佛之後”而已。《圓覺經》上說:“以輪迴心,生輪迴見,入於如來大寂滅海,終不能至。”以輪迴的心去揣度佛的境界,你所能想到的一切都只是輪迴,而非佛的境界。但是上師的出現,讓我們親眼看到人怎樣透過努力修行去獲得證悟,並且在證悟乃至圓滿證悟之後,仍然可以怎樣平凡而又不平凡地在世間生活,可以做到那樣“好”。這時你會知道為什麼大成就者被稱為世間的莊嚴。你的親近上師,對他畢恭畢敬、依教奉行,也逐漸從開始的造作、需要不斷提醒,變成自然流露的、從心底珍惜、想靠近那個好的世界。

  有上師活生生的榜樣在眼前,他的存在持續給予我們信心和靈感,修行於是有了更大的動力。親近上師,不一定要長期近距離地接觸他(對現在很多人而言,這也是不大現實的),能否懂得他的好,哪怕只是他無盡功德藏中很小的一點點,珍惜他的言教,並把這種感動、感受轉化為自己修行中取之不盡的靈感源泉,才是關鍵。否則每天跟在上師身邊也是徒然。

  對佛法的珍惜

  《普賢上師言教》中把依止上師又進一步分為兩步:依止和隨學。依止以聞思為主,力求通達法義,並掌握修法的要領。這時並非完全沒有實修,只不過實修是服務於聞思的,為的是澄清和鞏固聞思的所得。因為要集中全部注意力向上師學,聽他怎麼講,看他怎麼做,然後自己照著去做,看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不到位,再隨時向上師請教,這個階段最關鍵的是無論如何不要違背上師的教導,上師怎麼說,自己就怎麼做。

  隨學階段,因為法的要領已經瞭然於心,重點就不再是聞思,而是修和行。修是努力一步步證到上師的證境,行是模仿上師的弘法利生的行為。

  聞思修的過程不會一帆風順。當你克服惰性,終於開始比較穩定地聞思修,困難也就一個接一個出現了。首先是對法義的理解並非如想象的那般簡單,然後是學了後面的忘了前面的。對付這些問題,除了花更多時間努力鑽研、記誦外,還應從心底生起對佛法的珍惜。

  現在的人學習條件好,什麼都方便易得,然而方便並不總是好事。記得我小時候學習時,幾乎見不到現成的法本,到十七八歲在熙日森藏語學校上學,仍然是明天要講的課今天才能拿到相關的頌詞,要把它們趕緊抄下來。事實上,當時我連抄寫用的筆也都是借來的,今天向這位道友借一下筆用用,明天向那位道友借一下筆用用。那時的筆也不是現在習以為常的圓珠筆之類。是什麼樣子呢?就是一根削好的竹籤,寫的時候蘸墨水寫。那時竹子不多見,好容易得到一截竹子,我們便很仔細地削好、打磨做成筆。墨水也是難得的,我常常隨身帶一隻很小的舊青黴素藥瓶,裡面塞一塊海綿,遇到有墨水的道友,就向人家討一點裝進瓶裡。我因為字寫得比較好看,也是為了表達感謝吧,便常常自告奮勇幫大家抄法本。記得有一次學《皈依偈釋義》,我認認真真抄了很多本送給周圍的道友。那個時候,對我來說,現成的法本是想也不敢想的,能有抄寫的條件已經是太開心了。之前在家鄉才旺晉美堪布座下學習《法界寶藏論》,他把自己的《釋義》借給我,厚厚一大本,我沒有足夠的紙和墨水全部抄下來,便只抄寫了頌詞部分,而未抄錄的,我都儘量記在心裡。現在回過頭看,手抄雖然辛苦,卻有助於記憶。自己從頭到尾抄過的法本,多年以後仍然印象深刻。不像現在大家學習,多珍貴的法本也是隨手可得,卻也正因為如此容易,才會看輕,什麼內容都輕飄飄看過去,感激珍重之心自然是談不上,連基本法義也很難進到心裡。

  以前沒有錄音錄影裝置,上師講課一遍而過,我們聞法便需十二分地專注,生怕漏掉一點,聽到什麼都最大限度地記到心裡去。而現在大家上課總禁不住開小差,想點別的或看看手機。雖說事後可以再聽錄音,學習的效果總不太好。

  我在熙日森近兩年,豈止學習用品如筆是靠借的,基本生活所需也都靠東拼西湊,今天幫這位道友擔水、做飯,順便就跟著吃頓飯,明天幫那位道友做做雜事,順便又在他那裡吃頓飯,就這樣有一頓沒一頓的,完成了兩年的學業。當時我只是旁聽生,可以隨時離開,而真的是對聞法的熱情,以及學到佛法的喜悅,讓所有困難都消失了一般。我也是後來回憶才看到那時的不易,不禁小小驚訝於自己是怎樣一無所有地把日子過下來的。來年,校方表示鑑於我的成績,可以把我轉為學雜食宿全部免費的正式生,而我聽從堪布貝瑪才旺仁波切的建議,婉拒了藏語學校的好意,決定去色達喇榮跟隨法王如意寶修學佛法。

  到了喇榮五明佛學院,雖然有法王如意寶的關照,起初相當長一段時間裡,依然是東家蹭一頓飯,西家借住一宿。後來,一位道友把他住的小土屋一分為二,中間用布隔開,一半住處賣給了我。我當時自然是拿不出買房錢的,但承諾以後有錢了一定付清。於是我在學院終於有了一個自己的小窩,不用再四處借宿。這個六七平米大小、擺不下床因此只能坐著睡覺、隔壁說話如在耳邊的小屋,陪伴我度過在學院的最初六年。總記得座位後面的土牆一靠上去就刷刷掉土渣,有時不知不覺靠著牆睡著,醒過來,滿頭滿身的土。窗戶原是透明塑膠布蒙上的,後來風大給吹破了,就又用針線縫上了一塊塑膠布。

  記得那時,每次洗衣服,都要先向別人借件袍子穿在身上,才能去洗,否則盆裡有衣服,身上便沒衣服了。

  早期的學院,人不多,所有人都彼此叫得出名字。不少道友也像我一樣生活窘迫,開心卻也頗為艱難地堅持著聞思修。

  那個時候依然是沒有法本,喇榮溝周邊沒有路,在溝口等半天才會看見一個路過的人,所以也無處借書。法本的內容在講課前幾天謄抄下來,再用一臺老式油印機印刷出來。這臺油印機我印象很深刻,質量不是很好,裡面的藍油印紙用不了多久就沒油墨。我們用的紙,一張上大概能影印三張寬寬的藏式書頁。然後大家手工切割好,法王講課的當天分發下去。

  講課結束後,法王如意寶並不馬上離開,大家長時間地圍坐在上師法座周圍請教一些佛法的問題。法王如意寶一邊解答,一邊風趣地給我們講故事,講他在石渠江瑪佛學院依止託嘎如意寶,講他的金剛道友們的功德。那時候法王如意寶身體狀況比較好,每天除兩小時正式上課之外,還要這樣“拖堂”一兩個小時。那時的我們真幸福。

  課後由嘎多堪布等老一輩的堪布們給我們輔導。輔導結束後,大家就各自回到房間去複習法義。學院那時沒通電,晚上看書的話,偶爾用煤油燈來照明,但更多時候是乾脆就去外面藉著月光看書。

  我講這些陳年往事,到底想說明什麼呢?我想說的是,對佛法的希求、珍惜之心能幫我們跨越很多困難。我從小到大很少有足夠的生活條件讓我可以安心修學的,總是衣食不保,生活沒著落,學了今天,不知明天還能不能繼續在這個地方學下去,不知是不是要中斷學業先去解決生存問題,每一天對我來說都可能是之後很長時間裡的最後一次聽聞到佛法,也因此我更加珍惜聞法的機會,聽到什麼都如獲至寶地裝進心裡。

  最大的堅毅安忍

  接下來我們要講的是實修,把學來的佛法用於解除自身的煩惱。在這裡,我們比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更需要耐心。我們學到的法那麼好,那麼合理,可運用到自己身上來,卻發現好難。比如說忍辱,寂天菩薩在《入行論》裡抽絲剝繭般細緻地講述了忍辱的意義、方法,你也深為認同,但真正遇到令人生氣的事情,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怒火,忍辱的教言不知忘到哪裡去了,即使有時能想起來,也是全無心力跟自己講道理。

  其實不用說止息煩惱,比那更容易也更基本的覺察心念,比如生氣時知道自己在生氣,嫉妒時知道自己在嫉妒,貪求時知道自己在貪求,恐怕都不太能夠做到。不少人學佛多年,一直都沒有比較認真去訓練過自己的覺察力。我們常說的正知正念,基本功便是覺察。佛教中有許多方法教你如何把心帶回當下,對流水般身語意活動的生住滅保持覺知。然而,你總沒有時間去實踐哪怕一種方法,比如對呼吸的覺察。方法其實不復雜,但要持續練習才會有效果。就像健身,只有肯花時間不斷重複那些簡單的動作,才能長出肌肉來,否則只是知道方法不去做,又有什麼用呢?

  修行的體驗總是很美好嗎?當然不。別把修行的畫面想象成修飾過的廣告片裡那樣,優美的環境中,焚香,靜坐,微風徐來,衣裾飄飄。那樣的時刻或許有,但絕大多數時候你還是在瑣碎、窘迫的當下面對自己的混亂、孤獨和力不從心。尤其座下修行,當你從蒲團上的觀修回到嘈雜、不停有麻煩發生的日常生活裡(當然,蒲團上也不輕鬆,你差不多從頭到尾是在跟自己太過僵硬的身體和太過靈活的心思作鬥爭),你發現自己似乎永遠比煩惱慢一步或許多步。

  你真正體會到對治煩惱有多難,會覺得自己再怎樣努力也是沒希望的,有時你想到放棄現在的修行,或者去試一試其他看上去更輕鬆的辦法,而最終你還是會回到佛法修行的路上來,一次次岔出去或者停滯不前,所起的作用只是一次次向自己證明根本的解決辦法還是佛法的實修。

  我們常說“無始以來如何如何”,但有沒有好好想過“無始以來”是一個什麼樣的概念?如果某種習慣是無始以來不斷熏習養成的,它會有多強大頑固,我們又怎能期待靠幾天幾個月的修行就能扭轉它,更何況大家現在的修行大多數時候是三天打魚兩天晒網,缺乏持續綿密的鞏固之力。

  當年,米拉日巴尊者經歷重重苦行和等待的煎熬,終於等到上師瑪爾巴尊者向他傳法。得法後,他立即去山洞裡專修。為了減少干擾,也為堅定自己的決心,他用石頭把洞口砌死,完全與外界隔離開,在狹小的山洞裡夜以繼日修法,因很少起座,即使在冬天蒲團也從沒冷過。這樣一住十一個月,直到上師來詢問修法的進展情況,他仍遲遲捨不得打牆出來,他說,怕一出去,修法中斷了就很難再繼續。

  米拉日巴尊者終其一生示現勤苦精進修行。到晚年,他最出眾的弟子之一的岡波巴大師去拜別他,請示上師還有什麼需要特別囑咐的話時,米拉日巴尊者說:“我有一個最深奧的寶貴口訣,但如果說出來傳給別人太可惜了。所以,唉,你去吧。”於是,岡波巴大師渡過河去,走了一小段路,隱約聽見上師在叫他,便立即又回到上師面前。米拉日巴尊者對他說:“唉,我這個口訣雖然至為殊勝,有點捨不得傳人,但這個口訣如果連你都不傳,還傳給誰呢?所以我還是現在傳給你吧。”岡波巴大師歡喜萬分,說道:“那麼我是否要準備一個曼扎作為供養呢?”米拉日巴尊者說道:“曼扎倒不需要,只要你莫辜負我這個口訣就行了。好,現在你看!”說著,他將衣袍撩起。只見他周身上下都是因多年精進修行而結成的老繭。他繼續說道:“我再沒有比這更深奧的口訣了。我是經過這樣的勤苦修行,心中才生起功德的,所以你也要以最大的堅毅安忍來修行才好。”

  最大的堅毅安忍,這是米拉日巴尊者捨不得傳人的最深奧口訣!我們後世的修學者應該把這個牢記於心。不要期待證悟成就和煩惱的解脫會像天上掉餡餅般某一天突然砸中自己。即使令許多人無限嚮往的所謂“頓悟”,也是在常年持之以恆的勤苦修行之後才會到來。而且初學者真不必過分追求開悟,那個不是追求來的。煩惱去除了便是悟,是做減法,不是做加法,不是在現有的滿心煩惱之外再去實現一個“開悟”的境界。所以不要忽視對治煩惱、清淨業障的修法,也不要把對文字的理解誤認作修行的覺受,把覺受誤認為是證悟。從理解到覺受到證悟的遞進,唯有透過實修才能實現,而實修在哪裡修?就是當下的身語意,除此以外沒有別的著手之處。

  常有人愁眉苦臉地跟我說:“煩惱好像很難減輕,怎麼辦呀?”煩惱當然很難減輕,可你有沒有堅持不懈地修行呢?每天二十四小時,你花了幾個小時去憶念、修習佛法?在你的優先事項中,修行排在第幾位?當出現問題、發生狀況的時候,你有幾次是首先想到佛法,用佛陀教予的方法來看待問題、指導自己的行為?如果你很少認真地思考、運用佛法,很少觀察、對治煩惱,煩惱當然很難減輕。這是因果規律。信佛,歸根結底是信因果。若想得到某種果,就要去種下它的因,並積累緣起。同樣地,自己種的是什麼因,就會有什麼果。懈怠的因,自然結不出成就的果。我們不能越學佛法,越不相信因果,反而覺得凡事都有個什麼竅門捷徑,自己不需努力,求求加持,一切就搞定了。真的沒那麼神奇,佛法不是魔術。

  有一次,米拉日巴尊者騰身空中,身體由一變多,又由多攝一,或隱沒不現,只聞其聲說法,如是示現種種無量神通。他的弟子賽文惹巴見了,也持一口瓶氣向空中奮力飛去,卻只能做到不沾地行走而已。尊者於是說道:“如果不能像我一樣地對上師竭力承事,對輪迴極生厭離,對眾生普起大悲,對道友作清淨想,對修行精進不懈,那麼要想達成這樣的成就證德和無礙神通是絕不可能的。徒兒們啊,再進一步說吧,你們如果不種這樣的因,就不要期望能得這樣的果啊!”

  三、依師三問

  上師在哪裡?

  既然“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各人”,都是自己種因,自己得果,那麼還需不需要祈禱上師呢?祈禱上師的作用是什麼?

  回答這些問題前,我們先來看看上師到底在哪裡?你說,這還用問嗎?上師在他自己家裡嘛。的確,上師駐錫在他的道場裡或者在其他地方,弘揚佛法,利益眾生。他有他自己的活動。當我們說外在上師是內在上師的顯現或投射,並不意味著上師只是我們想象中的一個人物,當我們想,他就存在,當我們不想,他就不存在。大多數人當然不會犯這樣的錯誤,然而,大多數人的問題正好相反,就是認為上師是完全獨立於自己的存在,上師是上師,自己是自己。

  前文中我們講“視師如佛”時曾講到,做不到視師如佛,不是因為我們的想象力不夠,是因為我們的煩惱業障阻礙了自己看到實相。上師的實相是佛,但在我們各自的世界裡上師是什麼樣,取決於我們的覺知認知,而覺知認知又受到每個人各自煩惱業力的限制,這麼一來,我們就知道:首先,在自己的煩惱業障徹底清淨之前,無法見到上師的實相(也就是佛),我們所見到的上師其實是自己的心界定出來的“上師”。其次,每個人各自見到的上師不會完全相同,因為沒有兩個人的煩惱業障或福報完全相同。

  法王如意寶曾跟我們說起他小時候拜見瑪尼喇嘛班瑪思德的故事。瑪尼喇嘛以倡導、修持觀世音菩薩的法門而聞名藏地,已發掘的授記文中有十三個都提到他是觀音菩薩的化身。法王如意寶在石渠江瑪佛學院學習時,因仰慕瑪尼喇嘛的尊名而長途跋涉前去他在青海的駐地拜見。法王如意寶說,當時他滿以為自己會見到觀音菩薩,誰知眼前出現的卻是一位普通老人,他心想會不會是看錯了,揉揉眼睛再看,還是一位普通老人。於是他難過地一邊祈禱一邊想:自己的業障真是太重了,所以才見不到觀音菩薩的真顏,請上師三寶加持他速速清淨業障才好。

  法王如意寶的慈悲示現告訴我們,修行人應該如何看待上師乃至整個世界,應該時刻記住自己的見聞覺知由業力塑造和侷限,因而所見非原本的真實。其實這也是密法中清淨觀的要義。清淨觀並不是刻意把一切想象成美好、莊嚴、神聖的,而是知道自己的身心以及見聞覺知的一切只是自己的業(善業、惡業、因緣、福報、罪障相續交織)呈現出來的樣子,我們現在又再戴著煩惱的眼鏡看待、感受著這個“樣子”,所以我們的世界是實相幾經變形重組後而成的虛妄之相。

  清淨觀的第一步是要知道虛妄。說“虛妄”,並非虛無,不是說人們通常所謂現實世界是不存在、全然想象出來的,儘管在最究竟的層面上是這麼回事,但每個境界有每個境界的“真實”,所謂現實世界即是凡夫境界的真實。好比說,黃疸病人看白色的東西是黃色的,黃色即虛妄,東西原本是白非黃,但在病人的境界裡,他確確實實看到了黃色,黃色並非他的臆想。而清淨觀是什麼呢?就是這個黃疸病人知道自己看見的黃色其實只是病徵,然後他知道在黃色的位置上原本是白色,儘管因為疾病未除他還不能親眼見到。等他病癒後親眼見到白色,就是清淨見。

  我們再回到上師的問題上。究竟的上師是自性,在這個層面上,我們與上師從未分離。但由於無明,雖從未分離,我們仍然不認得他。迴歸自性的途中,我們無數世行善積福、嚮往解脫的業在因緣具足時,便以外在上師的形象呈現出來。佛陀在《金剛經》等經典裡講,這一世能對佛法生起信心,是因為往昔曾在無數佛前供養承事,積植德行。而在《圓覺經》等經典裡,佛陀說,修行人要發願生生世世能值遇善知識,不值遇邪知識。這樣的善行、發願絕不會空耗,這一世真正具德的上師出現在我們的生命裡,便是我們世世累積的善願善行、希求正法、希求解脫、希求值遇善知識之心呼應而來的,也可以說,上師即代表著我們往昔的那些善願善行。

  在上師身上,你與往昔修習正法、尋求解脫的自己相逢。同時,上師的另一個面向是圓滿覺悟自性,那是未來的你。而當下你所見的上師,反映出你當下的覺知、認知狀態以及身語意不斷正在造作的緣起。在上師身上,同時呈現著過去、現在、未來的你。

  上師在哪裡?或者說,在你的世界裡,上師以何種方式存在?你的信心、福德和智慧,便是上師存在的方式。

  你可能會說,不對呀,上師明明在何處何處,我還要坐飛機坐車才能去到那裡見到他,明明有物理的距離、物理的所在呀。可是你知道嗎?那所謂的距離和所在等等,也是因你的信心和福德因緣而在你的世界中起現的——如果你沒有信心,你不會想去拜見上師,如果你福德因緣不夠,你不會有機會成行或是見到上師,那條路,那些長途旅行和跋涉,那沿途的經歷,便也不會出現在你的世界裡。

  不知道這個問題大家是不是覺得有點費解,的確跟人們通常的理解角度有所不同。不成行,便不會有後續的經歷,這一點還好懂,可那些客觀存在的東西,比如說道路、房屋、車輛之類的,難道我不去走不去坐,就不存在了嗎?這麼說吧,這些客觀存在的東西,當然不會因為你不理它就消失,但此時此刻你坐在自己家裡,在你的當下,你的生命現場,它們是以概念、文字或圖片的形式存在的,318國道只是“318國道”這幾個字,而不是走在其上的一條路,等你真的出行,走在318國道上,它則是以實物路的形式出現在你的生活中。所以問題不是存不存在,而是以何種方式存在。今天,在其他一些人的生活中,它是以實物路的形式存在,但在你的生活中,它是以名稱、圖片、文字的形式存在。同樣道理,上師在我們的生活中,也可以是以名稱、圖片、文字或真人的形式存在,而具體是何種形式,取決於我們的因緣、福報、願力、發心、行動等等。當然,不論是見到哪種形式顯現的上師,都是一件好事。

  許多人都有這種經歷:當修行比較精進、信心較大或內心比較清淨時,會在夢中見到上師。(有些修證很厲害的人,他們的“夢境”也是清明的,與通常人們所說的做夢不是一回事。我們這裡說的是普通做夢的情況。)難道真的有一位上師跑到你的夢裡去,跟你說話,給你傳法嗎?如果是,你的夢境在哪裡?他又是怎麼進去的?其實夢中見到上師和醒著時見到上師,是同一個道理,都是你信心增上、煩惱清淨的一個相。普通人夢中的經歷也不是無緣無故出現,它有它的因緣條件,不是你想怎麼夢就怎麼夢。修行懈怠或信心退失時,便不大會夢見上師,這是因為修行懈怠、信心退失的相不是上師那個樣子。

  修上師瑜伽時,觀想自己的凡夫心和上師的智慧心合而為一,有些人這時的問題是不知上師心在哪裡,自己心在哪裡,又如何做到無二無別。如果知道上師是以我們的信心、福德和智慧的方式存在,上師的心即證德圓滿,那麼這時就可以觀想自己的信心、福慧不斷增上,最後達到上師般圓滿的覺悟之地。

  在平常的修行中,與上師相應、與上師心無二無別的途徑,就是精進不懈去修行,努力將法融入身心,身體所做、心中所想,完全體現正法。對法的珍重和修法的熱忱,即是我們對上師的恭敬和信心。也許剛開始你對上師的信心是出於純粹的好感,但你無法一直停留在那個階段,你的信心要麼隨時間的推移而消退,要麼轉化為更堅實持久的、由學修佛法而來的信心。只有透過學修佛法,才能不斷靠近上師。在學修的過程中,對法的信心、對解脫的信心和對上師的信心逐漸融匯在一起,你無法也無須再去區分。

  拿什麼與上師相應?

  學修佛法是我們與上師相應的途徑。聽到這個,你可能會有疑問:“不是有專門的上師相應法嗎?修那個法不就行了?”是的,上師相應法是極為殊勝的法門,但你不要只在修這個法時才想到與上師相應,而是在在處處、時時刻刻都努力去與上師相應,那就是,努力像一位真正的修行者那樣生活,那樣去面對和處理問題,常常想:“在這種情況下,我的上師會怎麼做?”

  傳統上,初學者需要跟隨上師聞思修一段時間,就法義的理解和實修中出現的疑惑、障礙時常向上師請教,更重要的是,耳濡目染學習如何修行。慢慢你會知道佛經中的詞句以及上師的現身言教落實到具體修行中是怎麼回事,遇到各種情況又該怎麼處理。你無法僅僅透過聽聞來消除所有疑惑,向上師請教也是以你的精進實修為前提。不論在哪裡,我們最終還是得靠實修來解決自己的問題,所以親近上師、跟隨上師的目的是向他學習,模仿他。

  不是常說“做上師的擦擦像”嗎?首先我們要知道原版像是什麼樣的,才能做擦擦像不是嗎?只不過現在很多學修佛法的人並沒有條件長期跟在一位上師身邊修行。其實不僅是現在,大概從來都是這樣,能長期跟隨上師修行的人不多。儘管如此,我們還是要努力多親近上師。但親近上師也像所有事情一樣,需要因緣具足,並不是我們想就可以。普賢菩薩發願:“所有益我善知識,為我顯示普賢行,常願與我同集會,於我常生歡喜心。”我們也要常常這樣發願,並且透過精進修行創造親近上師的緣起。這一點很重要。精進修行才能創造親近上師、與師相應的緣起,不是不顧禮貌地打擾上師生活就能親近上師,也不是曲意逢迎、刻意表現就能與上師相應。

  這裡我們稍微多講一講精進和修行。

  所謂精進,並非一個外在做什麼的問題,而是在所有情況下保持正念。這要求我們有持續的覺察和節制,當然首先我們要有正見,因為正見是正念的基礎。比如說,當你生氣時,你覺察到自己在生氣,但這樣就行了嗎?不是的,“生氣”不孤立也不恆常,所以你覺察到自己生氣時,你還要覺察惱怒對自己和他人造成的痛苦,你要覺察惱怒這種情緒的變化,從增強到減輕,直到消散。這裡就有正見的加入。不論你覺察的物件是什麼,你都會覺察到苦、無常、無我以及相似相續。這些是佛法的見地,同時也是萬事萬物的基本特徵。

  聞思佛法之所以重要,是因為透過聞思我們才瞭解到正確的見地。人們對人、事、物的見解五花八門,但這種種見解當中,有多少是符合事實的?有多少是在加深人的困惑和煩惱?有多少指向痛苦?有多少指向安樂?即使非常聰明、有才華、有建樹、有能力的人,他們持有的見地也可能與事物的實際情況偏離很大,所以一般的世間教育並不會自然就帶給你正見。

  正見的“正”,是指與事實一致。佛法中一些見地,比如“因果不虛”“諸受是苦”等,常被誤解為某種道德勸誡,要人做好事、不做壞事,要人甘心忍受苦難,但實際上,關於因果和苦的見地只不過是在陳述事實而已。

  正念,便是在自己的見聞、情緒、感受當中看到佛法的見地,在每一個當下覺察真相。我們前面說過,精進不是一個外在做什麼的問題,而是在所有情況下保持正念。你可能很勤奮地磕頭、唸咒,或者你在與人交談中能把“發心”“空性”等名詞運用得相當熟練,但如果沒有透過外在的言行去加強對正見的體認,便很難說是在精進修行。佛經上說,修持正念,當行於不生不滅。何者不生?何者不滅?不善不生,善法不滅。日常的每一個行為,所有的境遇,都提供給我們修行的機會,用以增長智慧和慈悲。

  當然,時刻保持正念是非常困難的,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學會,所以佛陀教給我們許多方法和步驟,逐漸去培養這種能力。比方說,聞法之後,要對佛陀的教法進行思維、分析,從而形成定解,也就是確定不移的見解,這叫正思維。比如,你在書上看到“因果不虛”的講解,覺得很有道理,心想“的確是這樣”,但放下書本回到現實生活中,塵勞瑣事四面八方襲來的時候,你可能就不記得什麼因果不虛了,或者會懷疑:“到底是不是因果不虛呀?如果真有因果,怎麼會發生這麼不公平的事?怎麼我就這樣倒黴?”你的想法,你對一個見地的認同與否,隨著你的情緒、心態、某段時間裡的生活狀態、經歷等而變化,所以是不定的見解。而定解呢,則不會隨這些變化,無論你心情如何、遭遇如何,對事物的見解不會受到影響。有了定解,才談得上時刻提起正念。

  我們這個時代,資訊空前發達,人們可以接觸到各種各樣的觀點,好的一面是知識可能會因此而豐富,不好的一面是容易迷失在見解的叢林中。沒有足夠的智慧,很難辨認出正確的見解,或說更接近於事物真實狀況的見解。現代人對無常、老、死、因果的真相存在許多誤解。背離這些事實的觀點、做法往往更容易被接受,因為它們看上去更美,但作為想探求真相的人,如果一開始我們就走錯了方向,雖然路上很美很舒服,我們卻永遠也到不了目的地。所以,樹立正見是非常重要的。瞭解佛法到底在說什麼,而不是道聽途說或想當然爾。

  如果我們暫時做不到時刻覺察因而有效遠離貪心、嗔恨和邪見,至少可以提醒自己要有正確的發心和圓滿的迴向。發心、迴向並不只是開始做一件事和結束時念一念相關的經文而已,我們應該經常反省,轉過頭看看自己所做的事和自己的內心並自問:“我做這些究竟是為了什麼?”不要急於給出正確答案。正確答案大家都知道,是“為了解脫和眾生離苦得樂”。可這是你的事實嗎?你不要想什麼是應該的、正確的,而要誠實地反觀自心,看看此時此刻自己的真實想法,努力去了解自己。一次次地自問,如果你發現其實自己並沒有很多地想到解脫,那麼你想的是什麼?追問下去,看到自己真實的發心,不要自欺。然後,你才會逐漸看到這些發心給自己造成了怎樣的困境,你才會有動力和機會真正去調整自己的發心。

  修行不是做樣子,要真的發生內在的轉化,而內在轉化有多難!一個很小的改變也是無數遍覺察、反省、自問、調整才得以實現。說實話,沒人逼著我們修行,我們也不用有“必須給誰一個交代”的想法,如果我們不想改變,隨時可以放棄修行,為何既不放棄又不真正去改變呢?如果我們想假裝一副“優秀佛教徒”的樣子,當然也儘可以一直裝下去,沒人會揭露你,但最終(也許是死亡來臨那一刻,也許更早)我們還是得誠實地面對自己,逃不過去的。

  那麼,上面講了這麼多,跟“與上師相應”有什麼關係?其實很簡單,我們只有開始修行,真正在身語意上下功夫之後,才有可能與上師相應。

  向上師祈禱什麼?

  我們當中有些人可能會認為上師只擅長教授佛法,而對其他一些事,比如自己日常生活中遇到的問題,如工作、家庭、身體等出了狀況,恐怕祈禱上師不會管用吧。這麼想是不對的,在任何情況下,你都可以祈禱上師。

  不過,倒是我們應該反省一下:自己的所求真的必須實現嗎?工作順利,家庭美滿,身體健康,如果沒有這些,活著是不是就沒有幸福、自由和價值了?反過來想,這麼多年來,無數的祈願,每一次我們的那份投入、期盼都彷彿只要實現這個願望,人生從此便快樂無憂了,而有哪一次願望成真是從此讓我們快樂無憂的?事實上,我們的煩惱糾結根本沒有隨著某些問題的解決、某些願望的達成而減少、消失,有也煩惱,無也煩惱,好也煩惱,壞也煩惱,總之煩惱一直都在。

  你當然可以祈禱上師加持你事業順利,但事業上的追求永無止境,永遠不會有讓你完全滿意、高枕無憂的時候。

  你也當然可以祈禱上師加持你的丈夫離開外面那個女人,重新回到你身邊來,可就算他真的回來了,接下來的生活裡也還是會有各種各樣的難題、痛苦,你做好準備面對了嗎?如果他離開時,你沒有能力處理爭吵和傷害,不能在混亂、變故中讓自己和周圍的人得到哪怕一點點快樂,那麼他回來後,你也不會自動就成熟起來,你如願以償跟他又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了,可令人沮喪的是,你沒有能力讓自己、讓他過得快樂一點。問題的關鍵是,你希望得到幸福,然而你沒有認清兩件事:第一,完美的幸福根本不存在。第二,幸福不是別人能給你的,也沒有人欠你一個幸福人生,即使是你的伴侶。你自己要有感受幸福的能力。共同生活和感到幸福是兩回事,所以,與其祈禱上師加持你破鏡重圓,不如祈禱上師加持你不要忘記無常,加持你有勇氣和耐心去學習接受缺憾,學習在困境中寬以待人和發現快樂。

  記得多年前有一位居士跟我說,她向上師三寶祈禱,希望她的女兒長高一點、漂亮一點,這樣以後就能找到一份好工作,擁有幸福快樂的人生。可是一段時間過去,女兒並沒有變成高挑美女,她表示對上師三寶很是失望,並且為女兒的前途擔憂。我聽著她的抱怨,心裡有點驚訝於她的想法。我不知道她平時除了教女兒樹立長高長漂亮的理想外,還有沒有教她一點其他的知識和技能,如果沒有,那恐怕就太糟了。而且無論女兒是否長成理想中的樣子,她對上師三寶的失望都是一定的,因為漂亮的外表不一定能保證找到好工作,再說怎樣的工作算好工作?有一份好工作也不一定就有幸福快樂,畢竟生活不是那麼簡單。

  諸如此類。

  與其祈禱上師保佑自己想什麼得什麼,不如祈禱上師加持自己在需要之時能夠提起正念,把平時書本上學到的知識應用到當下來對治煩惱。

  這裡有晉美林巴尊者撰寫的一篇祈禱和發願文,也是他自己日常唸誦的。讓我們來看看這位成就卓越的行者每天向上師三寶祈禱時,他祈禱的是什麼。

  頂禮、皈依一切成就之源——上師、三根本及菩薩眾,

  請賜予加持!

  願我這個凡夫,生生世世都能擁有珍貴的暇滿人身,並獲得具德上師的指導。

  願我以善趣及解脫之源的聞思修來調伏自心,成為珍貴佛法的修行者:

  自然生起作為佛法根本的出離心,四種厭離深植於心;願我將輪迴的無盡追逐視作牢獄、火坑。

  對因果生起定解,並因此而眾善奉行,諸惡不作,即使極微小的惡行也能遠離。

  不受家庭、朋友、放逸等違緣影響,在三寶的加持下,步入提供給三類行者的修行之道。

  慈悲的上師是三世諸佛的化現,願我能遠離妄見、懷疑,不把上師視為同伴或凡夫,願我能視師為真正的佛。

  以此虔敬心的力量,願四種灌頂成熟我的三門,使我步入密乘之道。

  經由禮敬和虔信的圓滿修持,願上師的智慧心轉入我心,願我的證悟如虛空般廣大。

  由圓滿瑪哈約嘎生起次第,見法界有情為三輪曼達,願我證得四持明果位,成就一如蓮花生大士及無垢友等諸佛之子。

  由圓滿阿努約嘎圓滿次第,願一切輪涅執著念覺醒為樂空不二之精要,並願我能掌握無上奧明佛土。

  由圓滿阿底約嘎大圓滿修行,願所有投射顯現消融於廣大法界中,也願我解脫於青春寶瓶身中,如持明喜金剛。

  簡言之,在我為菩提修行的路上,願我的身語意諸行能利益眾生。

  無論何時、何種狀況下,願依循世俗期待的希望一刻也不生起。若因強大習氣之故生起這種染汙期望,願它們不會成功。

  為了利益他人,願我能捨棄一切種性、聲名乃至身體,如同悉達多王子一般毫無畏懼。

  到我能任運利益他人及自身時,願我從此擁有十力四無畏,及攪動三界苦海深處的能力。

  諸佛菩薩都曾立下誓言,確保如是無條件之願的實現。

  頂禮諸諦實語者!

  唵達雷達雷班達雷班達雷梭哈

  願善增上!願惡退減!

  如是祈願圓滿!

  佳雅佳雅悉地悉地巴拉巴拉阿啊夏薩瑪哈瑪瑪口林薩滿他

  我們若能經常唸誦此殊勝願文,一定會得到傳承祖師的加持。

  對我們許多人來說,發願“生起出離心,請上師加持四種厭離深植於心,將輪迴的無盡追逐視作牢獄、火坑”,發這樣的願,是容易的,而請上師加持自己“在任何情況下都不生起依循世俗期待的希望,若因強大的習氣而生起了這種染汙的期望,也願它們不會成功”,發這樣的願,有幾個人敢?就是說,你要準備做一個世人眼中的失敗者,至少是做什麼事都磨難重重。人生可以變成這樣嗎?真成這樣子,你還能不動搖、不懷疑嗎?所謂出離心,所謂視輪迴如牢獄火坑,落實到行動上,不陷於世俗的追逐中,不迎合世俗的期待,不接受世俗對成功、價值、意義等的明示、暗示,這不是輕飄飄說過就完,是硬碰硬要付出代價的。

  無論外在形式是出家還是在家,出離的本質問題是一樣的。如果你出家了,並不意味著你已成功地出離,出家後可能仍然會有名聞利養的追逐和種種煩惱,你可能想成為眾人矚目、敬仰的名師,想過得舒適安逸,會與人爭高下論長短,遇到不順即刻反彈,等等。而如果你沒有出家,也不意味著你所有的麻煩、問題都是暫時的,只等你剃個頭、換身衣服就都將自行消失,因而你可以心安理得在五欲塵勞裡打滾。

  一位認真的在家修行者,心裡對生活常會懷著一種悲傷。不是通常所說的悲觀,不是發愁或不開心,是看到流轉的無奈和無謂——日復一日如鐘點一樣的重複,起床、上班、賺錢……一段感情結束,又開始另一段感情,每次都相信會有不同……週而復始,為什麼要做這些?但這並不是說我們要逃避,其實因緣若不具足,想逃也是逃不了的。況且,輪轉由心而來,因為有一顆輪迴的心,一切所做所想才陷於輪迴中,即使逃到沒有人的地方,或者拋下一切世俗責任獨自生活,只要心的運轉方式沒有改變,還是面臨同樣的問題。

  事情的一面是這樣,即重點不在外在的形式,而在內心是否努力去出離煩惱,事情的另一面呢,外在的表現也不是一點不說明問題。你內心的狀態,終究會反映到外面來。當出離心一點點生起時,你的生活也會逐漸變得清簡。出離的另一個說法是棄絕,也就是做減法,減之又減。

  以前,米拉日巴尊者的妹妹琵達看見哥哥終年在山洞裡修行,破衣爛衫,一無所有,心裡覺得又憐憫又委屈,就勸他說:“你看看別的學佛的人!看看巴日大譯師那位老人家,下面坐的是幾層厚的墊子,上面張的是大寶傘蓋,身上穿的是綾羅綢緞,又喝茶,又飲酒。他的弟子口吹法螺,集會的大眾圍繞著他,獻上的供養不計其數。這樣才對大眾和親戚朋友都有利益,大家自能心滿意足。所以我看他是修法人當中最好的修法者。你看看有沒有辦法在他手下做個學徒,就是做一個最小的喇嘛,也可以過得舒舒服服的。否則,哥哥啊,你這個法和我這個命啊,我們兄妹二人怕活不長喲!”

  像米拉日巴尊者這樣了不起的大成就者,也是在眾人乃至親人的不解和輕視中走過來的。歷史上其他許多著名的上師,比如華智仁波切,已是聲名遠播的大學者了,還是會常常因其簡單樸素、四處為家的生活方式而被不認識的人嘲笑侮辱。曾有幾個姑娘走過他身邊,像躲避麻風病人般躲開他,並互相說道:“希望我們好好積累福報,下輩子別像他一樣悽慘。”祖師大德尚且如此,我們,尤其在現在這樣崇尚物慾的時代,試著去做一名棄絕者,會遇到怎樣的困難可想而知。但無論如何,對於做減法生活,我們要有心理準備。不是現在人們喜歡談論的把家裡、把自己收拾得乾乾淨淨的那種減法,是不迎合世俗的期待。法王如意寶曾說,雖然不是每個人都能像米拉日巴尊者那樣完全捨棄現世的追求,但至少要做到不沉迷於欲求,生活上少欲知足,把主要的精力用於修行。

  關於現世福報和修行的關係,我們常用生火的同時產生煙來比喻,就是說,雖然你的目的並非求福報,但精進修行的同時自然會成熟福報。然而,上述祖師大德的示現卻似乎並不是這樣,以世俗標準看,他們沒錢沒地位,得不到尊重,生活窘迫,好像沒什麼福報可言。如果說精進修行的同時自然成熟福報,那麼他們的福報表現在哪裡呢?

  實際上,人們對福報的定義是受到文化、傳統、教育、時間等許多因素影響的,換句話說就是,什麼是有福、什麼是成功,人們對這些東西的觀念是被培養出來的。比如,很多人都認為擁有財富、權力、地位、健康等是福報大的表現,但這並不代表擁有這些就一定過得好、沒痛苦。有些人能利用手中的財富、權力去做善事,惠及自他;有些人卻是去作惡,害人害己。可見,財富地位是福是禍沒有絕對。大家都認為好的事,放你身上不一定好;都認為不好的,也許對你來說恰恰是你需要的那個“好”。

  在某些地區,子女多被認為是有福氣的;而在另一些人看來,子女多意味著負擔或責任,而不是福氣。某些人眼中,閒適是福氣;另一些人眼中,忙碌是福氣。

  總之,福報其實是相當個人化的,並不像我們通常想當然認為的那樣有個統一的標準——有福就是有福,沒福就是沒福,擱哪兒擱誰身上都一樣。這是其一。

  其二,我們不妨再深入地思考一下:為什麼人們會認為錢、權、地位、子女、享受等這些是有福報的表現而不是反之?這背後想必有其道理。輪迴中芸芸眾生雖各各不同,但有一個共同點,就是趨樂避苦,都想得到快樂、遠離痛苦。長期的生存實戰、生活實踐告訴大家,財富、地位、權力、團體、家庭這些東西能幫助解決問題,減少痛苦,得到快樂,於是大家都努力去擁有它們,擁有越多代表離苦得樂的機會越大。所謂福報,即是離苦得樂的機會。只不過後來人們的觀念漸漸固化下來,以為財富地位這些本身就是福報,而忘記其實最初是因其有幫助人們離苦得樂的功能才受到推崇的。這裡的關鍵是離苦得樂,所有能幫我們實現這一點的,都是福報,否則就不是。

  其三,離苦得樂有程度之分。前面所講世俗一般認可的這些福報,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幫我們解決問題、遠離苦惱,是暫時、片面、不確定的,一個問題的解決意味著更多問題的產生,苦惱一個接一個前赴後繼,單純的安樂幾乎片刻也沒有,往往福報本身也會變成苦惱的因和緣。因為看到這一點,佛法的修行者才不會刻意去追求所謂世間福報,有些像晉美林巴尊者這樣堅定、有能力的行者,甚至會發願說:不要讓我的福報以此種方式顯現出來。

  從前,印度大成就者黑行大師有一次和眾多眷屬隨從乘船渡海,場面非常隆重。被人前呼後擁的黑行大師不禁心想:“我的上師雖然是真正的成就者,但在世間的眷屬受用等方面,我卻還比他更勝一籌。”剛這麼想著,他坐的船便沉入海中。他在水裡大呼救命,並猛烈祈禱上師。上師果然現身,把他從海里救出來。上師說:“因為你生起了很大的傲慢心,所以得到這樣的報應。我是沒有追求眷屬受用,否則,我的眷屬之多、受用之豐足不會遜於你。”

  大成就者不是沒有福報(即離苦得樂的機會),他們當然有,而且是更持久、全面的離苦得樂。對修行者而言,福報的大小是以解脫苦因及苦果並證悟實相的機會來衡量的。

  其實我們如果那麼想求福報,不如勇敢一點,就求個大的——祈禱上師加持自己在這一生中證悟自性、成就佛果吧。

  雖遇聖士仍為劣行誘,雖獲勝道仍漂非道中,我與如我惡性諸有情,正法調伏自續祈加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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